薛离的手犹如凝冻千年的冰锥。
薛离的脚犹如变幻莫测的暮云。
剑锋随着脚的移动而闪出凌厉凶猛的光。
脚的移动非常奇异,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暗藏玄机。
金梨子回过了神,薛离的剑已咄咄逼人地刺到她眉心。
寒霜般的剑气绵密无绝地迎面扑来,她每寸皮肤都突然下意识地绷紧了。
这反倒令惶恐惊诧中的金梨子显出了女人罕见的一种妩媚。
大汉擦着汗,讷讷道:“那小子果然兵行险招,在最后一刹破了空谷百穴。”
岳空叹道:“我都没看出空谷百穴其实还遗有一丝致命的缝隙。”
大汉道:“连金梨子自己都认为空谷百穴已完全结束。”
岳空道:“由此可见,那小子的心思有多缜密,眼光有多敏锐,反击有多精准。”
大汉也叹道:“金梨子诡计多端,终于还是枉费心机,少算了一件事。”
岳空微微含笑着点头:“她忽略了脚的威胁,或许她只认为剑既然被握在手中,手便从始至终决定了剑的一切变化,没有人会用脚来操控剑。”
大汉表情认真地听下去。
他知道将军又在做结论了,做得煞有介事,这时候的将军是很讨厌别人不认真。
岳空继续道:“但世上却有人会用脚来移剑,就像用手来移棋盘上的棋子一样。”
这时候将军是很喜欢别人适当而不失巧妙地为他做些补充,大汉了解将军的脾性,所以故作恍悟道:“恐怕剑术之精华正在于移剑。”
岳空很满意地笑着道:“移剑巧破移笔,金梨子的那双判官笔上足足二十年的武学造诣,就这么突兀地一败涂地,真是很让人莫名其妙,看来她当真已太老了,做久了**,当真就不再是杀人的料。”
淡淡的黎明气息渗出了薄弱如蝉被烈日烤焦的空壳。
星辰与月亮就是蝉,蜕变成功,早已悄声破壳而去。
只留下天地间一片无争的清宁。
金梨子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处,目光像断线的风筝,很久才摇颤着落到薛离的剑上。
又过了半晌才继续往上移,看到了薛离棱角分明的脸。
她似乎释然地微笑了一下,竟出奇地平静,柔声道:“你胜了。”
简短明了的三个字,却使薛离又不禁心生困惑。
他冷冷道:“事不过三,比武切磋也是一样,至少三招才足以真正地见胜负。”
金梨子苦着脸笑道:“见不到了,你认为应该还有一招?”
薛离的表情与声音都冷若冰霜,都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坚决:“至少三招。”
金梨子的苦笑立刻变成了大笑。
她的笑已和她的脸色极不相配。
她的脸色有点像被情人抛弃的单纯少女躲在空房中独自痛哭:“见不到了,没有了,已经没有了,这一招本是下一招的基础,这一招惨败,基础就破裂崩塌了,下一招若硬要使出来,也万万发挥不了其真实的威力。”
薛离听着,表情不再冰冷,目光也逐渐柔和,淡然道:“你故意败的。”
金梨子终于沮丧地哭了起来,呜咽地叫道:“臭小子,老娘又不爱你,凭什么要故意败给你?你瞧瞧身后的城墙上,左面数过来第七个和第八个雉堞之间,也就是灯笼光最亮的那个地方。有两人在那里一直观战,与其说观战,不如说是监督我,考察我。因为某人表示过,只有打赢你,至少在你手底下顺利挺过五招,我才接得下他给我的新活。你知道吗?那新活的报酬是我此生所遇最丰厚的,我会宁愿错过这份报酬来故意落败?”
薛离瞳孔中刚刚流动着的一点柔情又立刻消失了。
他冷冷地收剑回鞘,身手永远是那么干脆利落。
接着,他没等金梨子说完话就转身,步态散漫地走向城墙根新堆起的落叶小丘。
城门还要过很久才开,他准备在那个小丘上倚坐休息一会儿。
他累了,别人是永远看不出他到底已有多累。
他累得简直能随时死去。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定要活着,即使活着太艰难乏味。
今天又会是艰难乏味的日子吧。
他迈步走去之前,冷声丢下了一句:“那里早就没有人了。”
他说的“那里”当然是指岳空他们伫足俯看战况的地方。
金梨子呆呆的。
薛离已快走到了那堆落叶前。
风在黎明时也吹得温柔如情人的眼波。
金梨子突然向他叫道:“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薛离已倚坐下来,那堆落叶软和而结实:“不重要。”
此时此刻,世间仿佛没有什么对他而言是重要的。
金梨子透过蒙蒙亮的晨光远望似乎一坐下就沉酣睡去的薛离。
她的双眸柔情微荡,参杂着敬畏之意,第一次那么动情地去看另一个杀手。
良久。
她终于像暗中痴恋的少女向心仪的男孩由衷表白一样,鼓起生命中最大的勇气又大声道:“我叫金梨,后面没有子的。”
一阵晓风漫不经心地吹过,一片枯叶飞离叶堆,悠然飘落到薛离的怀里。
薛离僵硬的唇线似乎在微妙地颤抖。
颤抖如被情人轻轻拨动的琴弦。
天色已将翻出鱼肚白了。
前面的秦楼楚馆里,笙歌曼舞像永远没停下来过。
那些紧拥爱抚着女孩子娇滴滴身体的嫖客在彻夜尽欢之后,也仍是精力上佳,全无睡意。
天地间落叶缤纷。
大街小巷里刮着寒风,滚着草团与破灯笼。
风声时而尖响时而低沉,吹动这满世界的残花败叶,百业萧条,唯独勾栏院还享着一如既往的喧嚣繁华。
唯独聚艳花魁安小蝶在这片喧嚣繁华中晕迷不醒,静躺在一室狼藉间,衣衫凌乱,将她莹洁丰润的胴体半露半遮。
岳空的庞然身躯傲立在她娇小如燕的双脚前。
好可爱的脚丫子。
真是如燕一般随时会令人有飘飘欲仙飞起来的感觉。
岳空强壮的大手正有力而细致地抚摸着每一根脚趾。
每一根脚趾在他手里安安分分地,任他随意把玩,就像古玩名家把玩着刚从集市上淘到的小玉器。
阳光终于挣破了浓云,很累地投下稀疏的几束在空落死静的院子里。
不知是不是喜鹊,跳上了院子里安小蝶前年亲手栽培如今长势正好的香樟树,清脆地鸣啼几声又匆忙飞去了,
那鸟儿刚飞去,岳空就抱着安小蝶走出了小屋。
阳光弱弱地照着他们。
岳空粗野的面孔竟被照出了一抹似羞如怯的红晕。
而安小蝶昏睡中的脸苍白得吓人,阳光照上去也颤抖着很快躲开。
前院的聚艳楼上,有个容颜憔悴的妓女推开后窗,恰好望见岳空抱着安小蝶腾空飘起,像朵巨大的祥云优美轻缓地从她视野里一点点飘远去天际。
“是天上来的神仙带走了小蝶姐姐,我亲眼看见的。”
此后,那个妓女总要在床上和客人云雨时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