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疯了,那天他在山上挖洞埋东西,临近他的山上有人用炸药要把山炸开,只听见“轰隆”一声,他以为天塌下来了,从山上滚下来。
睁开眼时,便疯了。
我以前便怕他,他总是拿着从山上打的野鸡、兔子、蛇之类的放在我面前晃荡,我看不清别的,只看到淋漓的血,只看到地上的红。
我怕他,我想着能杀野鸡、兔子、蛇都不眨眼的人,将来他也能杀人吧。他会把自己的猎物分给那些他喜欢的孩子,也就意味着他可能会杀掉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吧。
即便他此刻疯了,躺在床上胡乱的言语,我也怕。
回到家我便问我妈:“李叔他是真疯了吗?”
我妈以为我疯了“这孩子,谁会没事装疯子呢?”
“但我有一瞬间看到他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不像是疯了的样子。”
“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去装个疯子。”
“不知道,我是觉得挺蹊跷的,隔着一个山呢,放个炮能把人吓傻了?他在咱们村里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胆子再大的人也怕死啊。”
从那一天,李叔便被关在了家里,我心想着是用那种自制的铁的镣铐拴在了家里,我听闻村子里有几家从外面买来的狗,不听话也是这么拴着的,也有说买的是媳妇,我不信,人又不是狗,怎么能够栓起来呢。
疯了的话传多了,假的大抵也会成真的吧。
本想着今天去看看李叔来着,去的时候被她堵在门外,嚷嚷着什么怕风的,怕风的。又说着你李叔疯了怕人瞧不起之类的话。
听到这里,又瞧见她真从眼里挤出了几滴泪,便客套了几句离开了。
我越发好奇了,心想着大好的人怎么就突然疯了呢。说是在山上受了惊吓从山上滚下来衣服却是干净的,想来蹊跷,怕不是在山里撞见鬼了吧。
老早便听人说了,我们的那个山上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老人们说的越迷糊,别人便越信以为真。
大抵因为瞧不见真的,便说不得假的。
不知道是我犯了疑心病还是近来有些不太平,村里的狗最近叫的厉害,像是李叔从山上带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我这时想起来了,当时他们说的好像是李叔在山上埋什么东西,滚下山后照理说李叔已经疯了啊,也不可能跟他们说这个啊。难不成当时他身边还有着其它人?
回家后,我便跟我妈提起了这事,她便觉得我真疯了。
她先是把我锁到了屋子里,怕外人知道,又接着找来隔壁村子的几个神婆又是烧符又是对着我的屋子喷水,喷完水便跪在地上大哭,哭完了便坐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直到我妈把钱放到她手里,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像是刚睡醒一般打了打哈气,斜着眼看了看手里的钱,这才起来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同村人问她,她也只说是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闭口没提我“疯了”的事,我是真没疯,但是自从说了那话,我妈便一口咬定我疯了,不让我再出门。本想着等我爸回来跟他解释一下的,没成想他一回来听了我说的话,不仅一口咬定我疯了,还让我妈把那些神婆请了过来,仿佛我是真把什么脏东西带进了家里一般。
我觉得他们像是找个借口要把我关起来一般,人怎么可能没有征兆地突然疯掉呢?又怎么可能只凭一句话就判断那人疯了呢。这么一想我便更加坚定了李叔并不是疯了,而是被人说成疯子了。每个人都一直吆喝着他疯了,他便真成了疯子。
村里的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们都知道了一些事情,甚至从从获得了一些好处,因此才会拼了命地守住秘密。
我拍拍脑袋,大约自己是真疯颠了。现在要紧的是赶紧从这个屋子里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是白搭。
接着,几天里,我便不说“胡话”了,父母以为我好了,我便真好了,又过了几天,见我与往常一样,便把我从家里放了出来,我便知道了,即便我出来以后也是不能同他们多讲别的了。
从房子里出去后,我便像个没事儿的人一般满街闲逛了起来。出来后总觉得不对,老觉得村子里的其它人都在偷摸着看我,不是眼神一直停留在你身上的那种看,像是怕你一般地偷着看。不知道是我有几天没出来还是怎么的别的原因,看到村子里那些空旷的没有人聚集的地方我就觉得瘆得慌,先前总有人在那里,这几日都像躲起来了一般冷清,路上也少有人,我假装着从李叔家门前经过,却只看到门上挂着锁,又偷摸从他家房子后面经过,故意走慢了,来回走了几遍,听不到屋里的动静。眼见着旁边房子里的人从自家门里出来,便装作寻常经过一般慢慢往前面走,也看不清他的脸上是否有别的表情,想来是我多心了。
往山里走的一段路被封上了,说是在修路,上面不修,下面不修,也不知道中间修的哪门子路。挑着别的路倒也是可以上去的,但是要是叫别的人看见了,怕是又得给我抓起来关到屋子里去。
我怕的很,在被关进屋子里之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屋子里被关了几天,出来后便开始怕了,总感觉有人在时刻盯着你。去找了几个朋友吃饭,也不敢叫到家中。找了一个小馆子,在屋子里关上门,这才觉得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他们也不知道我被关在家里是因为什么,只听到旁人说是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也没过多问,那几年,村子里少不得请人到家里烧符念咒的,大抵是家里不顺便请人。请的多了也没几个人会理会这个。我们几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我便假装无意地说了一句:“咱们村李叔咋样啊?现在,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了没?”
“好啥好啊,说是请了几个人去烧了符就着水让他喝了下去,当天晚上整个人就彻底疯了,从院子里翻着墙跳出去了。撒了欢地往山上跑,幸亏让几个村民看到了,按住了扭送着去了医院。去了那边,兴许是好了,再就没听到他消息了。”
我凑过去小声问他:“李叔是被炮声惊着了,从山上滚下来摔疯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啊。”
“你就别成天没事瞎操心这个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咱们小辈儿的就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就行了,别没事儿给自己找别扭了。分的钱又少不得你家的,大家都得了好处,到时候总不能连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处罚了吧?”
我便知道了,山里的确是有些蹊跷的,只是大家都得了些好处,便都堵上了嘴不多言语了。
其它几个人不说别的,只跟着纷纷应和着“是是。”我便也跟着应和起来给他倒满酒,看来想从其它几个人嘴里套出些东西来是有些难的。
其它几个人吃的差不多了,便吆喝着“改日再聚”回去了,我便搀扶着喝多的那位往回走。
走着走着,他有些醒酒了,便问我这是要去哪里。
“山里。”
他打了个哆嗦“到山里干什么?”
“李叔前天死了,昨天晚上托梦告诉我让我替他找几个人下去伺候他。”
然后他的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坐在地上。“你们可别找我啊,又不是我做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问你。”|
他立马跪在地上求我,“李叔别怪我啊,别怪我啊,这事儿跟我可关系啊,你说怪谁啊,到底,当时那么多挖坟的就你一个被上面掉下的石头砸到脑袋了,这能怪谁啊。”
“挖什么坟说清楚点儿。”
“咱们村前阵子有个人要在地里打井,好巧不巧让他打到一个古墓了。当时他心想着给那几个人点钱让他们别走漏风声了,不成想半夜里他偷摸扛着锄头铲子去地里,便看到那几个人便已经在那里开始挖了,几个人合计着反正是纸包不住火,不如动员村子里的人都来挖,但是不能对外声张,这事传到村外面去,免不得从上到下受处分。”
“现在挖了多少了?你知道吗?”
“差不多挖空了,快。来收文物的人都来收了五六批东西了。”
他头晕的厉害,索性就那么在地上躺着。
“你们真就不怕走漏了风声,上面的人下来查你们吗?”
“要不那挖井的能痛快让大家伙儿挣这个钱吗?每个人都拿了钱,每个人都不干净,到时候真走漏了风声,要么大家一起把问题处理了,要么一个都别想跑,都得进去。我听着他们说了,说是到时候把东西挖的差不多了,便用土把这块儿全给埋好了。压根就没有什么古墓不古墓的,谁要是告发了,让他自己领着人来找,到时候准没他好果子吃。真就来人把土挖开了,咱就闭口不承认就行了,墓里面到时候都空了,怎么个定罪法?偷东西抢劫还得按着涉案金额宣判呢,就一座空坟还能把咱全村判了不成?”
“咱村在这里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吧,就不怕挖的是咱祖宗的坟吗?”
他似乎老了一些,支持起身子来“祖宗个姥姥,我不认祖宗,谁给我钱花谁是我祖宗,今儿个谁给我一百块钱花我叫他哥,给我一千块钱花我叫他爸,给我一万块我便叫他祖宗。我要是那个祖宗,巴不得我儿子、孙子扒我的坟呢。他奶奶的,摊上有钱的祖宗富八辈儿,摊上倒霉祖宗穷八辈儿。”
山上的风是有些大了,吹在人身上整个身子发凉。
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送他回去。
他在回去的路上再没有说一句话。
他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