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师,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民,还相当程度的活在磨难和痛苦中,不是吗?”
“是的,我写《巨婴国》,就是为了理解这个问题。”
“按您的说法,问题就出在巨婴自恋性质的,无边界而试图全能的控制欲,和自恋受挫产生的攻击性上。
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我们中国人心智不超过一岁。国人的集体心理发展水平,是六个月之前的婴儿水平。
我们的文化伦理困境,都是为了与这六个月心智的国民,不得不做出的消极不良妥协,也就是儒家的孝道。”
“你大体上概括到了。”
“所以错误全部是我们中国人内部的,绝对没有外来人的影响带坏或者带好。只要我敢想是不是受了外来思潮的影响,是不是一个外部的极权结构造就了一个系统,在系统性地迫害我们民族的命运,按照书中分析,那我就是在推卸责任,就是在理智上犯了被迫害妄想,是精神分裂症的一个典型症状。
一切都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对自己犯下的罪,谁跟我们都没关系。
一切都是我们凭自己文化惯性给自己造就的命运。”
“对的,你读我的书很仔细,引用我原句很熟练嘛。”武老师投来赞许的眼光,“巨婴就是没法为自己负责……”
“你少放屁!你敢不把我们放眼里啊?!我们从新文化运动开始就带着你们砸碎旧社会旧伦理,全都早给給砸咯!你们脑子里能想什么,不能想什么,能怎么想,点点滴滴都是我们亲手从学校教给你们的,一帮子农民,敢不把我们放眼里?!”
一旁一位身形矮胖的老哥不知为何按捺不住火气,冲上来按住武老师,揪住领子一边暴打一边骂,“娘希匹!老子身为淔江人民出版社的党支书,你个锅灶敢不把我们放眼里!”
凌云被吓得直哆嗦,赶紧上去把他抱住,一边抱住一边求饶:“领导您好啊!领导您怎么能来和我们屁民打成一片呢?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都是没受过教育的农民!就跟武老师说的一模一样,咱们啥狗屁都不会,就独独只会儒家孝道,落后封闭得很,就是需要共产主义给咱来启蒙!”
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赶紧把他整个人牢牢抱住悄悄拖开,别让再靠在武老师身边挥动铁拳。嘿,我凌云就是这样的小机灵~
“娘希匹!今天给你出版能让你说话,明天就能让你说不出话!”领导气呼呼,骂骂咧咧地一甩袖子,走了。
凌云赶紧搀扶着鼻青脸肿的武老师站起来,关心地问道:“武老师您咋样?伤到哪里了没有?”
“唉,唔,唔……”武老师在铁拳暴揍之下,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个大嘴巴,嘴疼得已经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看着武老师的样子,凌云非常难过。面对着今日种种奇妙的冒险经历,他脑子里还是再次蹦出来一段话,暂时作为总结:“武老师,我们其实非常容易受到自己学术训练的影响,导致把自己的心智,变成特化的偏光镜,去观察世界。
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不免被自身所蒙蔽。
您在写书时候,着重依赖的资源,有这么几种:一是弗洛伊德奠基的经典精神分析,二是宗教灵修者和修炼经历,三是文艺创作理论,而后两者资源常常重合。
您之所以如此依赖他们成为本书的主要基石,正是因为此三者即是您本人生命中尤为重视的生命经验,为的是服务您生命中最重视的终极目的:理解人性。
而一个人的视角,就往往被其生命经验所塑造和定型。您是这样,我也是如此。
那么就不得不讨论,哪些适合,哪些可能不适合的问题。
一,从弗洛伊德开始说,当他试图述及人性的恶的时候,往往是将人类当作一个整体。这样,当然可以说,攻击性本能、伤害与邪恶,是人类内部的能量。及至于如何解决,他当然说的也是试图从整个人类的视角出发。
二,灵修者依赖主观唯心,很容易将世界和自己视作整体不分,吾心即世界,世界即吾心。
这种心态也许对其个人的修炼有一定指导意义,但是也会将自我的认知倾向封闭在自身精神世界之内,完全将自我当作解释世界的来源。
这是不是巨婴心态呢?出偏的灵修者自恋而放纵,与女弟子阴晦放纵的故事,又何以百计。
三,再说文学。文字作家在创作自己的作品的时候,自己就是作品唯一的上帝。自己当然可以说,文字世界中出演的种种戏剧中的每个人物,都是一部分自我,从最善良到最邪恶的角色,本质上都是作者个人的展现。
这在文艺创作领域当然是定论。
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养成习惯,进而错误地泛化使用,说世界即是我的意志的展现。进而说一切邪恶都是自我内部产生,需要自我负责的。这种论断,至少放在心理咨询或者精神分析里,是武断的。
您在广州日报期间,自己写过嫁进潮汕来的一些姑娘,她们自身内部的过错又在哪里,以至于需要自己婚姻彻底的不幸来作为惩罚呢?
您在书中列举到有关攻击性的案例,体现了惊人的倾向性和主题统一性,您自己没注意到吗?大体上体现了同一模式:
某个憨厚老实人张三,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攻击性,直到这攻击性能量将自己化身为某某黑暗的/白纱轻雾样的鬼魂。于是老实人张三一直害怕自身心理世界里,这个冤鬼一样的能量。自己平日社交里也经常被人挤兑欺负。
直到和您咨询过后,他拥抱了这冤鬼的形体和能量,将其涵容收化为自身的一部分,突然开始他就活得特别有攻击性,还活得自由舒畅不受压抑起来。变得完整了。
您在这类主题上反复的叙述,以其高度的内在统一性上看,您应该对这个主题,自己也付出过很大精力,所以一直将其当作人生中非常重视的主题。
这样内敛的老实人,从其教养历史来说,其实本性非常憨厚善良。所以他的认知倾向上,试图为世界找出一个可接受的,人性的解释。
您在写作书籍时候已经体现了这样的特质。
但问题在于我们身处的世界,既是良善的世界,也是邪恶的世界。
既是人性的世界,也是非人性的世界。
我们每个人都仅仅是世界的一个碎片,单独居于一隅。不可忽视我们的彼岸,我们外面的世界。
不去面对邪恶,就是忽视邪恶;忽视了邪恶,就不能理解和战胜这世界邪恶的一面。
自己个人的学术乃至于生命经历,是帮助我们理解和走向更宽广的世界,不必将其固化为视角,去偏光和扭曲我们未知的世界。”
“小凌,你这个小伙子很有趣啊,”武老师哭笑不得中无奈地回应道,“我对于巨婴国的探索还远未结束,你看起来会是个得力伙伴。”
“武兄好的啊,以后看来还有的是机会咱们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