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像往年一样，南郊祭祀整个仪式都很顺利，不同的是，今年的雪提前两天就下了，道路严重积雪。天上雪花已经变小，可还是在扫过的路上铺了一层。

最辛苦的是那些跟着銮舆步行的宫中内侍和宫女，他们不同于身穿铠甲的士兵，雪花下在身上不断浸透，等回到摘星楼，上身衣服就成了潮乎乎透着凉意，而脚下靴子因化了一半的雪水弄的泥泞不堪。

婉儿冬梅她们还好，因子媗说疲乏了，皇上派人把娘娘送回了宫。等她们侍奉子媗宽衣洗尘后，便轮流去换衣服。

子媗坐在铺了软软狐皮的宽大摇椅里，唤着殿外的小善子，进来的却是一个脸生的内侍，有十八九岁的年纪。

“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善子呢？”

“回娘娘，奴婢千喜，是总管刚派到昭阳宫的，一直在外院当值，娘娘不认得奴婢是可能的。小善子刚刚换衣服去了，娘娘有何吩咐，奴婢照办。”

正在为子媗调配驱寒养胎茶汤的冬梅听见了，忙从小厨房出来，打量着千喜，外院的粗使内侍中倒是有这人，她对刚来的千喜有点印象，但是并不太熟。便道：“娘娘若是有跑腿取物的活交给他也行，若是别的，还是等小善子回来再办吧。”

子媗摆摆手道：“无妨，就是个跑腿传话的活儿，千喜，你这名字取的好，以后好好干，本宫会提你进内殿侍候。”

“谢过娘娘恩典。”千喜忙谢恩，能进内殿就预示着待遇好赏赐多，不谢恩那是不正常的。

“上醴宫去传那个南宫堇，就说本宫想见她，你亲自把她带来。”

千喜露出为难，回道：“回娘娘，皇上说过，醴宫不准随便进的，要有皇上亲准才行。”

“是皇上说的，本宫也进不得？”子媗的脸已经没了方才的和蔼，要是小善子在，定会不说二话就去通传。

“是，奴婢这就去。”千喜不敢再说，匆匆去了。

子媗接过冬梅手里已经不烫的茶汤，说道：“你说，这千喜能不能带南宫堇来？”

冬梅笑道：“皇上说是说，娘娘就是要传她，皇上也不会说什么，这会儿皇上还在摘星楼，她个罪妇，敢不来吗。”

子媗喝了汤，等的功夫便有了点困意。

冬梅道：“娘娘今日起的早，一早上也没歇着，肯定累了。醴宫又远，娘娘先歇会儿，她来了等着就是。”

子媗进了寝室，准备小憩一会儿，冬梅放下幔帐，床榻暗了下来。

“本宫眯会眼就行，她来了叫醒本宫。”

子媗心里装着此事，也不想睡沉，可说着说着竟撑不住真的睡了过去。

冬梅悄悄退出寝室，正碰上婉儿，她拉住道：“娘娘乏了，刚睡着，我们在外面侯着。”

婉儿抓了一把冬梅的衣服，说道：“你也去换身干爽的衣服，这里有我。”

冬梅走后，婉儿坐在外间的椅榻上，拿出自己绣的一件婴儿肚兜接着针脚开始绣，皇子的衣服虽有尚衣局准备，可贴身衣物还是亲手缝制的好。

殿外雪花渐渐停了，时间也一点点过去，婉儿不知有传唤南宫堇的事，外面又有侍卫守着，她一心一意的绣着肚兜，直到冬梅回来。

“婉儿姐姐，婉儿姐姐，醒醒啊，你怎么睡着了？”

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拿着肚兜坐着睡了，她慌张的站起，看着寝宫门道：“该死，我竟睡着了，也不知娘娘传唤没有。”

她惦着脚尖进了寝室，见子媗安静侧卧睡的挺香，松了口气，回身出来。

冬梅问道：“婉儿姐姐，醴宫的南宫堇一直没来吗？”

“醴宫，没有啊，是娘娘传话了？”

冬梅皱起眉头，正好小善子进来，便让他去醴宫看看，她觉得此事不太对，害怕千喜与醴宫的侍卫闹起来。

小善子去了不久便回来了，说醴宫的侍卫没见到过千喜。

这事更加蹊跷，三人不敢惊动子媗，便派了昭阳宫的内侍先悄悄在宫里寻，决定等子媗醒了再说。

此时的摘星楼，今年因改变了往年的宴会形式，参加宴会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家属，摘星楼上便不显得那么繁杂，一家一桌没有分席，井井有条中显得格外安静祥和。

少郡带着兰湮上下巡视一圈后，来到门楼的过街长亭。

鲍硕已经换了平日上朝时的皇袍，披了件九龙紫貂披风，貂皮那是北疆雪国的产物，在圣元也只有皇室有那么几件，十分珍贵。穿在鲍硕身上，明黄色配着滚边的棕黑色毛皮，里面掺杂着点点白色针毛，在乌云散去的阳光中被映射出点点光晕。

少郡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距离默默看着，最高台阶上的帝王，已经不是最初登基时那个热情无畏的青年。他变的内敛、自信，开始权衡朝野，他，会不会变成先皇的样子，喜怒哀乐再不会流于表面。

鲍硕身边的祝仕梁正在汇报着摘星楼的警戒布局，早几日已经布置好的御膳房也备齐酒宴，就等皇上入席开宴了。

当少郡走近时，鲍硕头也没回，就知是她，目测着门楼下熙攘的人群道：“爱卿来了，一会儿有祝常侍里外照看，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朕身边，辛劳一年，好好享受一下。”

少郡与他并肩站立，不知怎的，皇上竟是又长高了，多久没注意过，二十岁登基后还长个儿？她不由想起与自己同龄的子玉，从十七岁遭遇冤案，到二十一岁率军东征，那时也是经过这样的脱变。转过年他就二十五了吧，真快啊！

鲍硕见她没跟自己接话，还呆愣愣的注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不满道：“朕在跟你讲话，不许走神。”

少郡一愣怔，才觉得失仪，忙道：“是臣失仪，皇上恕罪，臣是看到民间的节日气氛才想起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感慨一些岁月过往。”

“是啊，真的是岁月匆匆留不住，觉得就像是眨眼的功夫朕就登基五年了。明谕，你好像是比平辽王小吧。”

少郡被他一句话戳中刚才想的，不由脸略红道：“臣小俩月。”

“朕大他半年，那就是比你长八个月，明年朕就满二十五了。”

鲍硕想起十八岁那年的结拜，后来自己是真的忘了那个曾经志同道合的义弟，时过境迁，好像有些对不住他。他也走神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圣元帝国的君主，高于一切的责任，不容他回头。

“皇上是九五至尊，不能与臣子论年龄的，年富力强不正是社稷的希望吗。”

“年富力强？朕倒是觉得比你们老的快，做了这个位置，不能为所欲为，还得顾着面子，明谕，你不觉得朕忍的够久了吗？”

少郡不想多说，扫了眼周围，侍卫们都在远处占据了皇上四周的所有角度，祝仕梁也确实有能力，这样全方位的防备，也不妨碍皇上的私下行动，而一直跟着皇上的祝仕梁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少郡岔开话题道：“皇上，大臣们都在等着，入席吧。”

“不忙，难得与明谕偷会儿闲，再说，宴席晚一点，看完焰火再回宫。”

“是，”少郡只好应着：“皇后今日身体不知怎样。”

“没事，回宫前御医瞧过了，说是胎位很好，就是疲乏点，歇着就好。朕今日要陪大臣，等散席后朕回宫陪她。”

少郡知道皇上心思，不再多说，又聊了一会儿，鲍硕见少郡心思淡淡的，以为她累了，便牵了她衣袖进了宴会厅，外面的侍卫也快速撤回厅里去了。

酒宴开席，等得不耐的臣子们又抖擞精神陪着皇上饮酒，几巡过后，少郡才发现祝仕梁入席，他身兼安全之责，来去自然是随便。他先是敬皇上，然后又敬了少郡，随后十分随意的与厅里的官员寒暄周旋，那股驾轻就熟的劲儿，就像朝中老人一样。

少郡照例坐在文臣首座，一面应酬皇上和下面大臣的闲聊，一面看着祝仕梁的表演，怎么看都像是在刷存在感，比平时活跃，但他骨子里倒不像这种人，这种怪异感觉一直持续到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此时少郡酒也不想喝，话也懒得应付，只想脱身出去透透凉气，清清脑子。一众大臣也是疲怠，又不想扫了皇上兴致，只盼着皇上回宫，自己好带着家眷街上逛逛。

正当少郡觉得无聊时，祝仕梁又出了新花样，他就近取了纸墨，当场在酒席当中设案，画了一幅九九消寒图。此图别出心裁，画得是一幅山水，很明显的从北疆画到南疆。这样宏大的画面在他手下竟然是笔走现龙蛇，落墨成云烟，九九八十一座南北各异的山头呈现在宣纸上，气势磅礴大气。此图随着节气的变化明春便是一幅珍贵的迎春画卷，献与皇上绝对是用心良苦。

厅里众人随着祝仕梁的进度，越加震撼，就连鲍硕都起身走到他身边观看，此种才气，圣元目前来说仅此一人。

少郡看了一会儿，趁着众人视线都被转移到那幅画上时，悄悄离了酒宴。她走在汉白玉石阶的抄手回廊上，脑子里还留在那幅画的绝妙笔墨上，这可不是一般的作画，那一笔一划透着浑厚的灵气，水墨在笔下行云流水般自如。

她抬手运出灵力，手掌上聚起一团淡青色气体，这是她练了几年的成果，聚气成形，转化灵力。从别人那里她知道自己是天域仙子，可没人指导她什么是仙力，她也不自知体内仙根如何，只是按照师父说的运转灵气。

如今的灵力按幻影术基础心决上说的，只是初级，最终极的是几近透明的纯白气体。她并不知道，那才是她本源仙力，剔骨锥撕心裂肺，即便仙根还在，也不是那么容易恢复。

她看着双手运转环绕的灵力，暗想，难道祝仕梁也非一般凡人？

“大人！”兰湮在前面过街门楼的石阶上叫了一声，她身后是鹿昭和时昌。

少郡快速收起灵力，下了回廊。自从皇上撤了对自己的注意后，鹿昭两人就把注意力全放到祝仕梁身上也有一段日子了。因她刚才突然的一丝发现，在她听了两人沮丧的汇报后，也无意外。两人再机灵，也是凡人，若是暴露得不偿失。

“你们以后不用管他了，是黑是白等他自己显露吧。”少郡最后撤了对祝仕梁的监视。

此时，从摘星楼的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宫里内侍衣服，似乎是有要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少郡让鹿昭两人截住他，领来见自己。现在整个宴会都因祝仕梁那幅画兴奋，加上严阵以待的层层护卫，一旦冲撞了就是虚惊一场。

等内侍近了，认出是昭阳宫的小善子，少郡也吓了一跳，怪不得门口没拦。

小善子一见丞相，便像抓到主心骨，急忙道：“霍丞相，宫里出事了。快秉报皇上，皇后娘娘昏迷了。”

“什么？”少珺心提了起来：“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明白。”

“是这样，娘娘自回宫后，说是小憩一会儿，可睡到天黑也没醒来，晚膳时，不得不叫醒娘娘，可怎么叫都醒不了，才知道是出事了。御医说脉象正常，皇子也挺好，就是醒不了。宫里所有御医都去了，也没法子。蓉才人说不能惊动别人，悄悄给皇上禀报，还说，也许霍丞相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