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按下激动的心情，尽量使语气平缓，“很好，没让老夫失望，御禽宗暂交给你如何？”
还要拜师？改换门庭？
忠，从一而终；义，宜也，不离不弃。忠义二字何其重，易行有不负重荷的感觉。
师尊，弟子，岁月坚守的承诺。
“小子，你回答老夫两句话，可否？”老者一改玩世不恭，略显庄重。他看出了易行心中的挣扎犹豫。
这有何难，易行点头应允。
“泰山何其大？”
“不让土壤”
“河海何其深？”
“不择细流。”
一个门派，一种传承，消失在岁月，无不是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萎缩，以至凋零。
易行深知大道相通，有容乃大的道理。
两人目光相遇。
老者眼神坦荡荡，渊深似海，睿智包容。
一眸交流，拈花微笑的意会，胜似千言机辩。
灵禽上人，易行默念老者江湖名号。依易行看来，叫鸟王最合适，穿一身五彩羽衣，摇头晃脑，还真有那熊鸟样。
不过，这身衣钵，传给自己，易行还真看不上眼。
“徒儿，为师现在就开始传你本门御鸟术。”
御鸟术，术业有专攻。也许，御鸟术还真有这不了解的神奇之处。易行赶忙正身端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御禽宗每代弟子，在接受心法传承前都要对天心中默念起誓，‘不恃技逞强，不泄天机，如有所违，天人共弃。’”
易行眼前的上人，此刻，豁然有种大威仪，宝相庄严。
五彩羽衣宛若赋予了无上法力，色彩朗丽，霞光隐泛，莫名的神圣威势生发。山石莹然，上人盘坐其上，飘然有得道高人的风范。
一念转物吗？易行思忖。
四周空山寂寂
淡然自在天机，随叶青葱，伴花清香，云自出岫水自流。
一念无心，营造出修道者的无上宝地
——体悟大道的道场。
唯有此时的玄寂清虚，契合体现道场的神韵，助益不可言喻的心灵妙悟。
“随我念咏，不恃技逞强，不泄天机，如有所违，天人共弃。”上人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音韵自然，犹若天籁滑落易行心底，身心喜乐。
易行随声在心中默念，身处此种场景，即使烦躁的心也易平静下来。易行斋心澄虑，澡雪精神，字起字落，念生念灭，保持灵台的空明。
天光流转，山崖明朗。一老一少，相对忘言。
易行不将不迎，进入了禅定——空之妙境。
有风吹拂在山岩，和熙的感觉。有花飘落于衣襟，熏染了清香。
山岩，空旷明媚，风物熟悉又有异，祥和的洁净，纯粹幽谧。琉璃的天宇，百鸟衔花，来去翔舞。易行恍如置身于净土世界，不真实而又如此醒世。
上人静立山石上，五彩羽衣愈加璀璨，霞光缭绕，百鸟投花献瑞，香雾缥缈，有举霞飞升之态。
易行心思洞然，能清楚感知上人的言喻动作，似若本来。有如季节更替，不问何以来，何以去，来去无碍。
上人眼望空中百鸟，撮嘴发出咚咚叫声，十分酷似通灵鸟，沉闷的鸣声撼动云霄，山谷中回响隆隆。
威压弥布周围时空。
空中百鸟似受到惊吓，瞬间，全部消失踪迹，唯余香雾渺渺。
易行神态悠闲，有意无意抬眼望向虚空。无藏虚空琉璃通透，明净无尘。
虚空，一个黑点，由远而近。
那是一只麻雀，黑褐色羽毛，体形短圆。
麻雀一近易行身前，灵巧的斜掠回旋，振翅悬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麻雀是易见的一类禽鸟，瞅瞅鸣声，幽涧溪谷，如若添一两声，静中生动，处处跳跃着天地自然的活泼生机。
鸟声入耳，每个声韵，化作一个字符，像一个呀呀学语的稚子，在易行耳边喋喋不休，每一句话易行都会了然于心，印记心中，清晰可知。
这是与以往不同的感觉，与鸟儿无障碍沟通交流，易行心身愉悦，一毛一孔都呼吸着祥和的气息。
听懂鸟语，自然而然，易行有种错觉，这是否就是他原有的本能。
麻雀像是开启了灵智，待所有音声鸣遍，便蹭一声飞去。很快，没入山谷，消失不见。
易行目光投向上人，上人静立山石，默然凝视虚空。似乎现有一切与其无关，而他，只需超然物外，神游太虚。
虚空廓然，浩淼无边。
这是在传道吗？易行心道，这种方式即特异又新奇，自己不像在学艺，而是在温故知新，走在时光通道，重溯过往，捡拾遗忘的记忆。
奇妙的感受，若存若亡。
一声响亮的鸣叫声，响彻虚空，把易行拉回现实。
一道乌光如闪电划空，优美的弧线，灵巧便捷，疾掠到易行眼前。
——似曾相似燕归来。
玄燕，阳光下羽衣泛着蓝绿色的金属光泽。
依偎在易行肩头，亲昵着，在易行耳边呢喃密语，软语诉说心事，讲述离别后的遭际，重逢的欣喜——温情款款恰如春花秋月的和美圆满。
易行轻抚燕羽，犹如解语花的温馨从心头泛起。玄燕喃喃低语，乍若离人的绵绵情话，道不尽缠绵。
燕儿不恋王谢，还如旧时模样——娇小依人总是惹人怜。
鸟语，易行总算识得其奥秘。
易行内心坦然，已把禽鸟都当作师尊上人的化身，诚心受教，丝毫不懈。
上人的传道，像是拭去记忆的尘埃，打开封藏的遗忘。
接下，又一只灰喜鹊飞来传艺后，又飞去。
又一只斑鸠咕咕叫飞来，依例又飞去。
无涯、杜鹃、喜鹊、八哥、鹦鹉、翠鸟、伯劳、啄木鸟、山鸡、鸿雁、猫头鹰------各种各样的鸟儿接踵而来，又翩翩飞去。
如此多的奇鸟异禽，不下千万种，易行以往闻所未闻，更遑论飞临眼前嬉戏对话。可在易行潜意识里，又如此亲切熟悉，没有隔离物类的陌生，恍惚又恍惚中的清醒。
时光荏苒，流逝似若缓慢，天光依然明媚。
在这里，易行心里不起疑念，一切本来当然。
天宇明净，已没禽鸟飞临，上人的传授似已告一段落。万千禽鸟，不可能囊括天下所有鸟类，但所余也微乎其微。
易行看向上人，上人也在同一时间回望易行。
目光相遇的一瞬，会心的一刹那，易行“看到”上人的声音。
“此间事了，走吧。”
走哪？话未出口，易行神识顿时迷茫。
易行睁眼，发现自身仍盘坐在上人身前，上人正笑眯眯，双目精光灼灼，满含深意望着自己。
糗大了，怎么睡着了？还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易行在心内惭愧。
易行挠了挠头，笑嘻嘻道：“不小心，睡去了。”易行又抖抖肩，“现时精神了，师父，可以开始传艺了吧？”
上人眨吧下眼，举手指向高空，“看那。”
一只羽毛颜色黑白相间的白鹡鸰，从空中俯冲而下，打个回旋，歇息在上人左肩。
“白鹡鸰”易行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白鹡鸰仰起尖尖的鸟嘴，发出优美动听的鸣叫，声音抑扬顿挫，婉转流畅，悦耳极了。
“伙伴们，快快来啊，这里的风光好啊！”
易行脑海深处莫名响起这样娇脆的话语，稚嫩，陌生，来的蹊跷突然。空寂的山岩，唯有上人，还有……
我听到的是鸟语？我能听懂鸟语？匪夷所思？易行不自信。
易行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青松上飞下一只百灵鸟，旋绕着上人，边唱边舞，舞姿优美多变，叫声娇嫩圆润。
“上人好，上人好，百灵为你唱首歌听，跳支舞赏。”
这是百灵的声音，却在心灵深处回荡成——人类的语言，梦中的场景，在自身诡谲的呈现，遥远的传说，得以亲自体验。
梦中传道？
即使易行见过太多的不可思议，面对诡异的事实，也不能淡定，充满几多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