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不仅是脱胎换骨，同样也是一场伤筋动骨。地铁流行小说里那种渡劫完就手撕仇寇属于纯粹假想。

　　尽管催化剂反应劫在这方面比副反应劫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总算渡完时塔西亚险些连爬出池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还是奈落拖了他一把，才将自己牧妖人拉出冷却池。

　　消化基因阶段的周期本就很长。神智疲惫、体力枯竭，又有体内被反复抑制的麻痹毒素怂恿下，用最后一点精神填饱肚子后，他直接闭上眼睛、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中枢神经休眠，而植物神经进入活跃态，自动调控起龙征的发育——至于体内的脏器系统都在之前阶段里变异完毕，如此骨肉皮能量充足就长不出错来。

　　就像这次变异里，神经系统先被影响，负责运动协调的小脑和活命中枢延脑沟回产生变化；随后循环系统调整血管链接附骨和肉尾，腹腔动脉趋向发散结构。

　　基因→器官→体表，前者一定是后者的基础，牧妖人的每个妖征变异都遵循这种定律。而全身性基因扬升，则是加固稳定性：将所有变异位点进行一次统筹，不同妖征间原本较为独立的变异器官彼此建立反馈。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从另装插件变成将插件直接跑进基础代码。

　　如果插件跑进去跑不动了……光荣重开吧。

　　而这时就体现出妖契的另一个重要性了：妖物与牧妖人交换的微生灵胞组织除了形成妖纹以外，同时会被能量器官所内化储存，潜移默化间影响整体基因。

　　这就好比在原始代码里另装了几句系统算法：可以跑崩弱化成bug，而跑bug被填补；也可以系统算法和原始代码冲突，跑出来的bug反而增加。

　　越是高阶的牧妖人，在基因扬升的关隘上越容易出现基因崩溃。这点和塑械人不同，后者往往在磨合魂纹的积累小级中被反噬致死，而牧妖人死亡率最高的时候就是跨越大阶的基因扬升。

　　幸好，冥古纪元下肢原本影响颇大的排泄和生殖系统如今却是失去了大部分隐患：前者在两万余年前生物聚能池问世后高度退化，与古内分泌系统整合成“过滤-分泌”系统，在肉尾处环状分布以富集金属离子参与鳞片的形成。

　　而生殖系统自人造胚胎技术成熟后形成双性系统，在深渊纪元进化成卵胎双生。一般灵图腾为龙族的牧妖人卵生本就更为发达，眼下随盆骨结构窄缩、胎生功能直接消失了。

　　虽然严重透支后的睡眠足以深到雷打不动，但毕竟是在别人的铺子里，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塔西亚就强行惊醒过来。

　　困意像是灌进脑子里的铅水般沉重，躯体的虚弱僵硬也一并发作——后者安魂可无法驱除。他试了几次才双手撑起上身，回头观察起自己下身的龙征。

　　原先的骨尾增长到了近两米，椎骨间一束束弯月形的外附躯骨张开不同的角度、合抱着自臀向下渐细的肉尾，蛰针从尾尖延伸出去。肉尾与躯骨生在一起，表面布满与墨苍虹纹蚺类似光滑锋锐的黑鳞。

　　大部分肉尾的微生灵胞组织并未形成中枢神经，运动主要靠脊骨节伸缩拉扯肉尾移动，只有前端四分之一左右可以直接控制腹鳞和肌肉的收缩。

　　事实证明人还是习惯两条腿走路。哪怕有控制骨尾的经验，塔西亚也熟悉了半晌才总算让这新的荆骸玄尾动起来——仅仅动起来，蛇行对现在的他来说难度太高了。

　　但眼下虚弱的身体也不是练习的时候。半靠手撑着地，他勉强挪到房门前推开、却意外发现呓烟还在外面。

　　“你没……”始终维持着拟形、正在等待的呓烟听到响动回过头，刚刚冒出嗓子眼的半句话突然顿住。

　　气氛安静了几秒后，它问道：“你衣服呢咕？”

　　大多数禽类妖物对他者露出皮肤非常敏感，就像它们中的许多审美都是一致的艳丽出挑。

　　长时间浸泡冻水导致冷感受器疲劳，现在外界的空气对塔西亚来说都是烫的，一时间没想起来。

　　见对方穿好衣服、看起来也只是略失元气，呓烟才松口气恢复了原形——现在也不需要它替对方把那个刚成年的人类幼崽送回地下了：“没事就行……渡完劫你最好再养几天，尤其是别再受伤咕哟。”

　　微微点点头，计算了下旅馆的距离，塔西亚还是选择转变双腿走过去。

　　妖征的收回原理是基因调控与细胞凋亡机制共同作用，只略微调动能量器官即可完成。然而当他熟悉荆骸玄尾时，却猛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收不回去？”

　　别说肉尾部分，连原本骨尾的回收都感知不到了。虽然没哪个牧妖人入世者会完全收起妖征在地上行走，但问题是他还得去地下。

　　先不谈自己姐姐看到后会不会让自己挂她的豪华版专供骨科，更重要的是荆骸玄尾特征性太强，要就这么明晃晃去地下、要落进窥视者眼里等同于把身份写在脸上。

　　“这……你们人类的基因情况我也不清楚啊咕。”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呓烟的盲区，只能尴尬地啄两口羽毛。

　　自己知识储备不足的突发情况最优处理方式自然是找个会的人来鉴别，这种时候不用自己那学糕兄弟更待何时。塔西亚一边继续熟练着荆骸玄尾的移动，一边通过妖契紧急呼唤光狩把对方带过来。

　　或许是因为最近鲸舟事故，大量楠站等新欧王岛线官方人员的前来让极昼岛这么一个梦之天渊的流沙瓶都难得有几分动荡。好在光狩机敏，非凡种的力量和既不挑衅、亦不示弱的表现，使它很快就叼着尚赫泽飞奔而来。

　　尚赫泽和光狩之间可没有妖契，而骇光诡狼对学习人类语言同样没什么兴趣，因此一路上某蓝区人都是满头雾水、盘玩着手上的幼体蚺都没收起来。

　　移动还是很艰难，一不小心还会失去平衡。塔西亚只能用手辅助着挪过去，语气平淡：“妖征无法收回，你知道原因吗？”

　　尚赫泽视线非常缓慢地在眼前人的荆骸玄尾上绕了一圈、随后脸色带着点涨红抬头，眼神奇怪、沉默半天才试探性吐出一句：“呃……那啥……猎。人？”

　　“是我。”

　　尚赫泽宕机了，就像有一百只睿智海鸥在他耳边大喊一千个能整薯条的码头名字；某个顾客进酒吧点了一份asdfQwer@24dg!&*(@炒饭；对方拌42号混凝土吃意大利面讨论螺丝钉长度对挖掘机扭矩的影响。

　　太棒了，这就是电子生命产生高能次声磁暴现象时对大脑的影响吗？他的天灵盖是不是已经被掀开了？

　　虽然对这二货正在面临的头脑风暴一无所知，但塔西亚还是知道“自己目前情况会给自己兄弟造成冲击”这一客观现实，默数到3000秒才开口重复了一遍问题。

　　已经灵魂出窍的尚赫泽总算被拉回了现实，尽管还是一副晕晕乎乎的表情，但下意识开始回忆：“……应该是，退化型耦合妖征的特点。”

　　“什么？”

　　“以退化一个或数个器官部位，将其与已塑妖征耦合变异为一体，变异后保留原妖征功能。耦合妖征因退化器官的干扰，65％以上会出现常驻特征。”

　　在眼前场景暴揍下魂飞天外的尚赫泽背着书上的知识点。

　　“有没有挽救措施？”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可惜对方木木地摇了摇头：“目前基因理论来看不可能，耦合型妖征为确保基因稳定性、三螺旋TNA链没有跃迁能力。”

　　边说着、尚赫泽视线还死死黏在对方的玄尾，不过塔西亚也没多想、权当是这二货被吓得够呛，好不容易回想起自己那筛子似的生物知识面里仅存的少许基础。

　　三螺旋TNA是基因层面上妖征的基础，就人类而言，三条链的结合是“锁匙模式”：即一条基因链作为稳定的“匙”链，在一条保存初始基因的稳定“锁”链和另一条保存变异位点的“锁”链进行切换。当能量器官输送高强度的能量进行变异时，“匙”链就会与稳定“锁”链解螺旋、再与变异“锁”链成螺旋；反之则是收回妖征的过程。

　　然而耦合型妖征为了确保基因的稳定性，直接摒弃了稳定“锁”链，同时能量器官也彻底退化掉对其输送能量的回路，使“匙”链牢牢结合在变动“锁”链上。

　　塔西亚很快就更新了思路：凡事必有好恶，特征性强反过来利用在身份切割上、只要操作完善效果会更好。

　　虽然家人面前窝不住荆骸玄尾，但地铁里非家中活动的那些时间还是有办法遮掩的。重点在于自己得尽快熟悉荆骸玄尾的移动方式。

　　正当他详细的最优解列得差不多时，尚赫泽仿佛梦游般浑浑噩噩的眼神终于清明了些。视线在一人一枭间逡巡了好半晌，这二货深呼吸一口气，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诚恳的声音：

　　“教练，我想学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