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骄嵘问:“是哪位故人要见我们二人?”那男子摇头,伸手向前一指,说道:“小圣与鹿姑娘往前走五里,故人就在大榕树下!”说完,他捂着怀中的银钱,急匆匆离去。
鹿骄嵘面有不悦,说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令狐小圣,是你哪位故人?”令狐峥眼里闪过的惊讶被鹿骄嵘捕捉到了,她道:“放眼江湖,我鹿骄嵘的故人屈指可数,飞儿算一个。”余下半句只在心里说:“但他必会亲自来请我,不敢故作玄虚。”
令狐峥颇是认可她的说法,道:“是哪位故人,我也不知。不论是谁,你我都有胆量去见一见不是。”两人依着那男子的说法,向前行了五里路,眼前果然有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树下并无一人。
狐鹿二人先是一惊,继而警惕,只怕有人冒用故人之名,诓他二人入陷阱。令狐峥朗声问道:“是哪位英雄相邀,令狐峥已到,请现身罢!”
话音一落,榕树后便飞出数枚暗器,一半射向令狐峥,一半打向鹿骄嵘。“当心!”狐鹿二人同时出声,令狐峥右手斜挥,如大鹏震翅拍水,向前打去,一招“沧溟落水掌”,将暗器尽数打回,钉在榕树上,入树三分。
鹿骄嵘右手探向腰间,青龙任月鞭迎风一展,豁然变成三丈之长,在半空中横扫而过,钉钉数声,将暗器打落在地。
两人端的一身警惕,但见地上的是十颗黑棋,钉在榕树上的是十颗白棋;鹿骄嵘自觉奇怪,暗暗揣摩;令狐峥却觉那棋子十分眼熟,正要发问。耳边却传来一阵欢喜大笑声,四个青年款步走出,说道:“令狐小圣,久违了。”
那四人体态修长,相貌清奇,一样的身穿圆领锦袍,腰系熟丝绦,足踏云头鞋。左首一人双耳垂珠;第二人天庭饱满;第三人鼻翼饱满,面有微红;第四人面如傅粉,环眉大眼。
鹿骄嵘眼底泛起惊愕,心中微微一慌,暗道:“烟迟林四小君怎的来了?”这四人正是吞金居士朱猊座下的四大弟子——烟迟林四小君。
令狐峥面上的惊讶之情稍纵即逝,只剩大喜,笑意随即舒展,拱手拜道:“原来是四位小君,久违久违。四位小君出烟迟林,要见在下,可有什么要事?吞金居士朱前辈可好?”
琴螭小君道:“师父很好,是他老人家要见你们。”棋貅小君道:“小圣可愿随我们走几步?”原来是朱猊要见二人,鹿骄嵘震惊疑惑,令狐峥满心欢喜,当日他在烟迟林被各派围困、被熊九言打成重伤,是朱猊出面相护,且留他在烟迟林养伤。这份恩情,令狐峥铭记在心,当即答道:“令狐峥有幸再见前辈,请四位小君带路。”
狐鹿二人跟随四小君在荒山中行了六七里,左转右折,峰回路转三四回,渐渐听到潺潺流水声,再转一个弯,来到一处溪水边。此处野草漫漫,绿杨垂柳,极是宁静。溪边有一座凉亭,亭中坐了一人,青袍宽背,其影潇疏如竹。
书狴小君道:“师父,小圣与鹿姑娘来了。”四小君快步上亭,端立在那人身后。那人缓缓转身,只见他头戴纶巾,面如玉冠,双目炯炯,颌下一缕长须,飘逸飞扬,正是烟迟林吞金居士朱猊。
令狐峥疾步上前,在亭下拜见,道:“太白门令狐峥拜见吞金居士!”朱猊面色恬淡,说道:“恭喜小圣,荣登天门山掌门之位。”令狐峥心头咯噔一下,微微惶恐,道:“临危受命,情急之举。”画犴小君点头说道:“这一桩买卖,路有艰辛,无喜可言。”
朱猊问道:“小圣与鹿姑娘结伴,欲去往何处?”令狐峥如实相告:“按羊掌门临终吩咐,去往汉水西郊紫藤谷,取出铁马块。”鹿骄嵘心下大惊恼怒,骂道:“你倒实诚!”
“好事!”朱猊起身,居高临下,问道,“你与鹿姑娘同行,能否多带我一个?”震惊如潮,当头拍下,朱猊竟也同行取铁马,莫非他也要卷入这江湖纷争之中么?
令狐峥与鹿骄嵘双双色变,鹿骄嵘道:“吞金居士也想修炼铁马断面上的《六阴梅花经》?”朱猊冷笑一声,眼里泄出十分不屑,道:“我朱猊耳聪目明,怎会练那邪门功夫,何况无人指导?”
既不为《六阴梅花经》,那是为何?鹿骄嵘暗暗思忖,却听得琴螭小君问道:“令狐小圣不愿意我师父随行?”令狐峥态度恭谨,道:“岂敢?有居士与四位小君随行,令狐峥不胜欢喜!”他方才只是震惊,故而略有迟疑,而后又被鹿骄嵘抢了话语!
棋貅小君道:“你这般爽快地答应了,是为报答我师父当日袒护之恩、收留之情罢?”令狐峥感念朱猊当日之恩,故而他随行去铁马的要求,一定会答应,当下便如实回答,“不敢隐瞒,是!但令狐峥也信得过居士,品性高洁,不与人间同。”
朱猊哈哈大笑,透着三分疏狂,道:“上路罢。”狐鹿二人都摸不透他此番随行之意,令狐峥因心中存着一份感激信任,故而十分淡然;鹿骄嵘却不由得多出几分忐忑不安。
众人同行四五里,鹿骄嵘故意落下远远的,令狐峥便放慢脚步,催她跟上;朱猊与四小君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理也不理。
鹿骄嵘慢悠悠走到令狐峥面前,眼泛寒光、眉挂怒意,说道:“你为何同意他们随行,一道去取铁马?”令狐峥反问道:“有何不可?”
鹿骄嵘双眼一瞪,道:“他是朱鹮衣姑娘的生父,我坏了他女儿的大好姻缘。”令狐峥微微一惊,原来她还有这层担忧顾虑,不由得哈哈一笑,说道:“鹿姑娘担心居士向你寻仇?居士是何等人也,他若要为难你,当初怎么会放你离开烟迟林?”
鹿骄嵘眸光转动之际,脑中也思忖了一番,她颊边的愠色、焦虑登时消失,笑意爬上眉梢,说道:“小圣,你我解除那桩阴差阳错的婚约罢,你去往湘水门好好求一求朱姑娘,她耳根子软,你们二人再续前缘,并非难事。”
令狐峥心头猛然一颤,凄凉感伤如猛浪潮水,席卷而来,暗暗苦笑:“破镜岂会重圆,何况我与鹮衣的缘分早已散成云烟。”他压下心中的哀伤,说道:“鹿姑娘不必担心,铁马回归瓜洲古渡之时,就是你我二人解除婚约之日。”
鹿骄嵘眉梢一凛,当即恼怒,叱道:“你不信我?”令狐峥目光炯炯,端的一身坦荡,说道:“你我击掌结盟,我自是信任你的,但若还有一桩婚约绑束,于你我二人而言,并非坏事。”
鹿骄嵘哼的一声,甩下一个脸色,快步前行。
一行人行至荒野山头,暮色降临,便就地休息,琴螭小君寻了一块青石板,擦拭干净,请朱猊端坐下。鹿骄嵘忽然看见他手中捏着一团晶莹透明的物件,颇是眼熟,问道:“居士手中拿着何物?”
朱猊举了出来,答道:“鹿姑娘连自己的方天叠云丝也不认识了么?”话一出口,狐鹿二人双双大惊,令狐峥道:“居士当日也在那山壁小道么?”
朱猊道:“正好路过。”鹿骄嵘心下一惊,暗道:“原来当日他和四小君躲在暗处观看,我和令狐小圣竟浑然未知,这人内力修为之高,远胜令狐峥啊。”
朱猊玩弄着手中的云丝,似是十分喜欢。鹿骄嵘道:“居士竟能取下我的云丝,真是好本事啊!”她的方天叠云丝刀剑砍不断、烈火烧不断,当日以云丝结成蜘蛛网,手法结构皆极其复杂,朱猊竟能解下云丝,不由得让她刮目相看,钦佩不已。
朱猊捏着云丝,凑近火旁,一道微弱的银光若隐若现,说道:“费了好些功夫。”他忽然站起,整肃衣裳,满脸恭敬地问道:“鹿姑娘,你这方天叠云丝倒很有意思,可否教我几招?”
此话如惊雷,落了一地震惊,随着篝火烧得劈啪作响。忐忑、惊讶、疑惑、不解等诸多情绪齐齐涌上心头,鹿骄嵘不由得有些慌乱,后退一步,靠近令狐峥,悄声问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令狐峥尚且摸不清朱猊随行取铁马的意图,更何况忽然想鹿骄嵘请教方天叠云丝,他尚在惊愕之中,便摇了摇头,答道:“居士的心思,我也不知。”鹿骄嵘问向朱猊,“令千金的大好姻缘是被我亲手毁掉的,你不憎恨我,反而向我讨教武功?”
火光打在朱猊脸上,他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只道:“儿女姻缘,半看天命半看人,老夫何必插手?依我所见,鹮衣与小圣并非良配!”
令狐峥心头骤然一疼,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朱猊,见他神情淡然中又藏了三分笃定,目光不由得又扫向四小君,也见他四人微微点头,颇是认可师父所说。
鹿骄嵘心下奇怪,暗道:“古怪老父亲!”她又道:“居士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如今向我一个晚辈讨教功夫,不怕有失颜面?”朱猊哈哈大笑,道:“你怎如此浅薄?岂不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大圣人孔夫子尚能如此,我为何不能?我兼学百家,并非天生就会!”
鹿骄嵘被骂却不恼,微微一怔,心生钦佩,佩服朱猊的胸襟气度不与常人同,难怪令狐峥会轻而易举答应他随行取铁马块。
朱猊又朝鹿骄嵘拜了一拜,问:“鹿姑娘要如何才肯教我几招,请划下道儿来罢,我朱猊一定照做!”他言语恭敬,举动虔诚。
“好啊!”鹿骄嵘盈盈一笑,问,“居士可听过程门立雪的故事?”令狐峥心头一抖,震惊惶恐,心道:“鹿骄嵘这女子真敢开口!”却见朱猊大步绕过火堆,走到鹿骄嵘身侧,长身挺立,如松如竹,神态恭敬得像二十来岁、勤学好问的毛头小伙。
四小君也站到师父身后,随立在侧;令狐峥受过烟迟林的大恩,如今恩人站立,他岂敢坐着,急忙起身,一并站了过去。鹿骄嵘微微惊讶,满意一笑,道:“诸位,我先睡了。”
朱猊侍奉立在侧,神色淡然中透着恭敬,一站便是一夜,四小君与令狐峥也随着站了一夜。深更半夜时,令狐峥心中颇有怨怼,暗骂鹿骄嵘数次,身为晚辈,竟敢如此猖狂?朱猊与四小君面无倦色,愈站愈恭敬,直至晨光熹微,打在鹿骄嵘脸上,她才悠悠转醒。
令狐峥颇有不满,道:“鹿姑娘昨夜睡得可好?”鹿骄嵘笑道:“烟迟林吞金居士亲自守护,我自然睡得十分安稳!”她悠悠起身,从左臂上取下一个透明晶亮的镯子,抛向朱猊,道:“教你几招也无妨!”
那镯子竟是一团细线,近看才发觉;朱猊难抑心中欢喜,哈哈大笑,说道:“鹿姑娘果然是慷慨爽快、言而有信之人。”鹿骄嵘道:“居士虔诚恭敬、好学上进,配得上我的方天叠云丝。但我有言在先,我只教这一日。小圣,铁马近在咫尺,耽误一日,不打紧罢!”她今日教朱猊方天叠云丝,日后她在江湖有难,以朱猊的性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这比买卖不亏。
有朱猊随行,想来也没有哪个胆大的敢来打铁马的主意,令狐峥点了点头,道:“鹿姑娘请便。”“小圣与四小君原地休息罢!”朱猊吩咐完毕,与鹿骄嵘退到远处,避开了众人的耳目。
鹿骄嵘所选之地,大树林立,其高低各有不同;她掀开双臂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方天叠云丝,整整两排,缠在手臂上,若不近看、细看,极难发现。
鹿骄嵘道:“方天叠云丝这门功夫共分九层,每修炼一层,便可往上升高一丈,如今我已练至第八层,可立八丈之高。操控云丝,有指法、收法、身法,三法合一,方能成功。”
鹿骄嵘右手一展,十指微微一动,朱猊便听到一阵极细极微的声响,若非此处僻静,他内功又极其深厚,是决计听不出来的。
只见鹿骄嵘右手收回,再微微一晃,手指白皙如葱根,煞是好看,她飞身一跃,落足一点,缓缓向上四五步,凌空站在一丈之高的半空中,朗声吩咐道:“居士,你找一找我的云丝共有几根,都挂在何处了?”
朱猊飞身跃起,冲向东北角,使出乾坤易风脚之“飞鸿踏雪”一招,双脚一展,凌空踏落,点了两点。只见他身子微微一晃,又向西北角冲去,依旧点落两两脚。
如此反复三四次,朱猊翻身一转,平平稳稳落回地上,道:“鹿姑娘一共设下八根云丝。”说着便伸手在四个方位各是一指。
鹿骄嵘大惊佩服,暗赞:“果然厉害,难怪他能兼学百家。”当下便将指法、收法、身法的心诀尽数告知。朱猊听得颇是认真,默默记在心中,未了,抱拳拱手,深深拜下,说道:“多谢鹿姑娘倾囊相授,朱某已记下六分,足够受用。”
鹿骄嵘便指导他指法与收法,如何发射云丝、收回云丝。方天叠云丝这门功夫果然不易学,单单发射云丝的指法又分为:射、弹、拨、拉、转、切、压、回八法。
朱猊专心致志,一日下来,勉强学了三分指法、三分收法,至于身法,只能日后慢慢领悟。暮色降临,朱猊再次整肃衣裳,恭敬拜下,道:“多谢鹿姑娘不吝赐教,日后若遇难事,烟迟林必定襄助一二。”
鹿骄嵘有了他的亲口承诺,心中愈发欢喜。众人原地歇息一夜,天明启程,不过一日功夫,来到汉水,在镇上客栈落脚一晚,打听了西郊荒岭所在。
令狐峥等人一离开小镇,便施展轻功,提气疾行,一行人在荒野林中角逐比赛,谁也不让谁,真是七雄争艳,各有风采,半日功夫便来到紫藤谷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