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叫他什么……算了，别告诉我了。”
蜀祝把孩子递给赫连青志，像是不愿意与他产生联系一般，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那么大的一个孩子，从自己身体里生出来了？真不可思议，蜀祝想。手臂那么长，瘦瘦巴巴的，脑袋也支撑不起来，只能靠赫连青志的手臂勉强抬起头，皮肤都是红紫红紫的，实在说不上可爱。
眼睛随了自己，金黄色的，睁开来也不知道在看哪里，模糊一片，头发是浅色的，应该是随了自己的祖父……耳朵尾巴都在，只是好像没办法自己收回去。
是半妖，是很弱的，完全没办法和自己生活下去的半妖。
赫连青志看着自己，目光中流露一瞬间的，蜀祝往常会厌恶的表情，但是蜀祝今天不讨厌赫连青志这样看她，她太累了，没力气故作坚强，她蜷缩起身体，舔舐手臂上沾血的黑色毛发，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房间，自己气味的外泄让她没什么安全感。
嗯，虽然这里
“我倒是想好了，刚刚在外面时想到的……不过，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也不说……不过，是个好名字。”
赫连青志接过孩子，娴熟的把他抱起来，轻轻晃动，他完全不在意孩子是否太过于孱弱，或许对于人类来说，孩子本就是这种样子的。
“真是个健康强壮的孩子啊。”
“……你认真的？”
赫连青志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眼里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爱意。
“我出生的时候难产，我娘力竭而死，我差点死在腹中，出生后身体也一直不好，我爹能让我去金水门，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他在人类的孩子里算是很健康了。”
原来如此，蜀祝想，人类的女子生育可真困难，自己尚且休息一下还有力气行动，这种伤口也不至于让自己恢复多久，蜀祝如果想走，明天就可以启程，可是生育对于人类的女人来说，简直是过一趟鬼门关。
虚弱的母亲，虚弱的孩子，无法在野外独自生存，只能依靠群体的力量，人类与妖怪由此走向两个分叉口——群居与独居。
人类重视感情，妖怪却没那么重视，在食物匮乏的时候，父亲是不会负责抚养孩子的，至少在蜀祝的意识里，父亲从不会照顾孩子。
但是赫连青志会这样做。
蜀祝把自己裹在油污的破被里，接过赫连青志递过来的一碗药，一口灌进去，用疲累的声音说道。
“可是他不是人类的孩子，赫连青志，你看得见他的耳朵和尾巴，半妖是没办法把这些收回去，装作普通人的样子生活的。”
“我没打算让他留在金水门，不如说，留在金水门才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那你打算把他放在哪里？放到哪里都有风险……也实现不了你的目的。”
“我是这样考虑的，我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教他，尽可能的教会他活下去必须的所有技能，然后，我要让他去中门。”
蜀祝眯了眯眼睛，伸出尖利的指爪，戳了戳孩子红肿着的脸蛋，小孩哼哼唧唧的开始哭，赫连青志连忙抱着开始哄起来。
“……陷害你的那个家伙，也在中门吧？”
“嗯。”
“那你为何还要把他交给他们？”
“不是交给他们，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个孩子死不了的……他没那个胆子，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赫连青志少见的冷酷的笑了几声。
“一旦我死了，他们两个散的会比谁都要快，只要有这一个我的孩子在，就能让他们暂时站不到一起去，他也能保住命。”
“仅仅只是保住命吗？”
赫连青志摇了摇头，看向她，目光诚恳起来。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一个至关重要的忙……我需要你帮我演场戏。”
那场戏，她演的很成功，她保住了赫连贺的性命。
那个时候，她尚且不知道赫连贺的名字，她原本以为这是她与这个亲生孩子的唯一联系。
……
“……我要做的只有这些吗？”
“嗯，只有这些了，该做的，该准备好的，我都计划好了，为了不让你失望，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够好好活下去……我全部都想好了。”
那副表情，那副遗憾，却又充满希望的表情，刺痛了蜀祝，她感到喘不过气，她知道将会有这样一天，她告诉自己要做好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她忽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是一种无力的感觉，那是让她一个千年的妖怪，第一次感受到，在那股不可知的力量面前，无论是谁都一样弱小的感觉。
赫连青志，那个眼里充满着光芒，想要反抗的人，如今只能从别人手中，勉强保住他的孩子。
“我……”
“我们没什么办法，不是吗？”
赫连青志无奈的笑了一下，快速的低下头。
今天的赫连青志在她面前抱着孩子，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拼尽全力爱着自己的孩子，爱着自己的未来。几年后的赫连青志便不再存在，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命数向来残酷，它裹挟着所有人，无论赫连青志有着多么远大的理想，只要他不够强大，那么他注定失败。
他怀中的孩子发出模糊黏腻的，孩子特有的哼唧声，赫连贺抱着那个半人半妖的孩子，看着他的未来，他永远触及不到的，深爱着的以后。
……太残忍了。
这样一个想法闪过蜀祝的头脑。
……太残忍了，这一切都如此的残忍，怀抱理想者溺毙于理想，费劲辛苦想要达到理想，可是这一切，却总是那样轻易的被击碎。
本来如此，从来都是本来如此，蜀祝讨厌这个词。
本来如此，于是她与岚岐游荡在荒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本来如此，于是那些满脑子杀人吃人的东西，能够稳坐山大王的位置。
本来如此，所有人都在说本来如此，这个词让赫连青志的反抗变得可笑，让蜀祝的反抗变得可笑，她无法忍受。
她无法忍受那高高在上的东西，就这样夺去他们的微弱反抗，逼着他们认命。
在她产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那一晚，蜀祝下定了一个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