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徐立诚夫妇租的房子在矿区北部,是一片建矿初期为矿工盖的住宅,虽然每户是两间房,可面积只有三十多平米,一间大卧室,一间小卧室。徐家租的房子的东头还有一间半自家建的小房子,原来也是住人的,徐家搬来后,因为两个孩子尚小,小房子就当仓房用。由于房子年久失修,房东一个月只收50块钱的租金。后来房东要到外地孩子家去住,便和徐立诚商议,只要他出一千块钱就把房子卖给他。徐立诚和韩文娟觉得很便宜,两个人一商量,就买了下来。
徐立诚家在一个山坡上,附近有一片杨树林,林子周围是生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和蒿子的荒地。徐立诚见这里可以继续养羊,不仅把在农村养的奶山羊弄来,而且又买了一只。为了保证两个孩子有足够的营养,他买了几只鸡雏,养起鸡来。为了节省生活费用,他还开垦了一片菜地,种上各种蔬菜。
因为领养过一个孩子,韩文娟也有了喂养经验。在夫妻二人的努力下,明俊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起来,看起来像一个发育正常的孩子了,只是还有些孱弱。因为明俊是男孩,身体又不太壮实,徐立诚和韩文娟经常给他买一些营养丰富的食品。小小年纪的明英似乎懂得体谅父母的苦衷,对于父母对弟弟的偏爱,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起初明英很不适应,总想回老家。在梦中她常常回到美丽的鹭鸶湖边。每次看到爸爸回老家,她都要爸爸带上她。如果是夏天,有时爸爸会带上她,干完地里的农活,带她到鹭鸶湖边看长脖老等,给她讲鹭鸶湖的传说。有时明俊看到爸爸带姐姐回老家,他也要爸爸带他回老家看长脖老等,可是爸爸说什么也不肯带上他,尽管明俊又哭又闹,也不管用,向妈妈求援,妈妈也不替他说话。这让明英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明英不解的是,每次妈妈去姥姥家,只带弟弟,却不带她。妈妈告诉过她,姥姥家住在一个叫红叶岭的地方,一到秋天,满山的树叶子就会变成红色,非常好看。明英想象不出红色的树叶是什么样,很想去姥姥家看看红色的树叶。不管她怎么求妈妈,妈妈就是不让她去,她求爸爸,爸爸也不肯带她去。
虽然煤矿的工作繁重而劳累,为了两个孩子,每个月有多少天,徐立诚就上多少个班。韩文娟因为要照料两个孩子只能待在家里,可她很少有闲着的时候,每天种菜养鸡,割草喂羊。因为有两个孩子,尽管徐立诚每月的工资两、三千块,他们在城里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宽松。
徐立诚家隔壁的邻居姓郭。这家的男人老郭五十来岁,也在北丰煤矿工作,是井下电工,老郭的老伴退休在家。因为这片住宅区比较偏僻、房屋又破旧,生活条件好一点的住户都买了新房,搬到繁华热闹的地方去了。老郭在井下工作了三十多年,又是技术工种,工资要比徐立诚高很多,老伴又有退休金,可是却一直没有买新房。
刚搬来那年,徐立诚和老郭闲聊时问道:“大哥,你家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住在这个地方,不搬走。”
老郭说:“别看我挣钱比你多,可是我的负担比你重多了。我家四个孩子,俩姑娘,俩儿子。老大是姑娘,去年大学毕业,又考上了研究生。老二是儿子,正在上大学,老三是儿子在上高三,老四是姑娘,在上高一。供这四个孩子上学,简直都要了我的老命,哪还有钱买房子?”老郭虽然叫苦连天,可是满脸都是自豪的表情。
徐立诚一听,对老郭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大哥,你真厉害,四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
老郭说:“我在矿上工作了三十多年,亲眼看见很多文化水平不高的井下工人对子女的教育不当回事。结果,老子下一辈子矿井,儿子因为没有大学文凭,也只能下井。我好歹上过几年学,有点文化,学会了电工技术,可还是要下井。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女像我一样,一辈子窝在矿山,所以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我的孩子好好念书,将来都有个大学文凭,离开这个地方,摆脱矿工的后代辈辈下矿井的命运。”
老郭的话深深触动了徐立诚,他暗暗下决心,不管付出多大辛苦,一定要让明英和明俊都能上大学,改变他家世代种田的命运。
老郭和他老伴发现徐家的两个孩子不仅长得不像父母,甚至两个孩子也不像姐弟,对此他们感到纳闷,但是也没有多问。
明英六岁那年,老郭家最小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女儿接到入学通知书那天,老郭非常高兴,晚上把徐立诚请到他家,要徐立诚陪他喝几盅。
喝酒时,老郭问徐立诚:“你家明英几岁了?”
徐立诚说:“六岁了。”
老郭又问:“六岁了怎么还不送她去学前班?”
徐立诚说:“我没听说还有什么学前班。”
老郭说:“学前班,就是幼儿园的大班。城里的孩子一般都要上幼儿园,至少也要在上小学之前上一年学前班。你们农村都不送孩子上学前班吗?城里的孩子没上过学前班,学校可能不收。”
徐立诚说:“我真不知道还有这事。明天我让孩子他妈打听一下哪里有学前班,把明英送去。”
老郭又问:“你家孩子的户口都迁来了吗?”
徐立诚说:“没有。”
老郭说:“没有户口,孩子上学报不上名。”
老郭的话使得徐立诚没有心思再喝下去了,他勉强又陪老郭喝了一杯酒,急忙告辞回家。
回到家,韩文娟问:“你们这么快就喝完了?”
徐立诚说:“刚才和老郭大哥唠嗑,老郭大哥说孩子户口没迁来,明英和明俊都上不了学。听他这么一说,我哪还有心思喝酒。”
韩文娟说:“那你明天就到乡里把明英的户口迁来,明俊的户口再慢慢想办法。”
徐立诚说:“我听说农协工和临时工一样,不给迁户口。”
韩文娟说:“实在不行就让明英回老家上学。
徐立诚说:“咱们村的小学校离咱家十多里地,教学质量也赶不上城里。还是想办法让明英和明俊在城里上学。老郭大哥家四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咱们让明英和明俊将来也上大学。”
韩文娟苦笑了一下说:“他俩上小学都是问题,还上大学呢?特别是明俊,将来户口能不能落下都难说。”
“不管怎么难,一定要让两个孩子将来上大学。”徐立诚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去找大姐夫,让他想办法先把明英的户口迁过来,明俊的户口再慢慢想办法。”
韩文娟说:“还不知道你这个农协工在矿上能干多长时间。将来矿上要是不用你了,咱们还得回农村。把两个孩子的户口都迁到城里,咱们要是回农村了,老家的学校不要他们怎么办?”
徐立诚说:“矿上要是不用我了,为了孩子咱们也不回去了。我在城里找别的活干。实在不行,咱们就在城里做小买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回农村上学。”
第二天,为了两个孩子的户口问题徐立诚去大姨姐家找连襟罗建海。他问罗建海:“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明英的户口迁到市里,把明俊的户口也落到市里?这样他俩就能在矿上的学校念书。明英过年就得上学了,也不能把她一个人送回去农村上学。”
“这事太难办了!”罗建海说。“除非将来国家能出台新规定,农协工可以转为矿上的正式职工,那时候也许能有机会把明英的户口迁过来。谁也不知道国家能不能出台这样的新规定。另外,明俊户口更难办,除非你回村里要个二胎指标,否则明俊连户口都落不下,更谈不上落到市里了。”
“这么说明英和明俊都不能在市里上学了?”徐立诚看着连襟问。
“明英到了上学年龄,如果你多花点钱,也许学校能让她入学。明俊就难说了。”罗建海说。
徐立诚不是那种见硬就回的人。他想,只要我多挣钱,有了钱没有办不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