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有人?”来者语气不善地问。
宋声站稳后才注意到,眼前的人竟是自己昨日在孟婆那里遇见的叫安知若的奇怪女子。
“是你?”安知若也认出了宋声,“你怎么在这?”
宋声捡起书,毫无戒备地指着寸先坦诚相告:“他来要……借个东西。”
正当安知若准备继续问下去的时候,空中传来一阵梅花香——一只只有寸先能看到的尺素鸟飞了过来落在了寸先手上。而宋声和安知若看到的则是随着一阵梅花香后,寸先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封信。
尺素鸟是一种交流方式,只有异于凡人的人才会知道和使用。它来时有梅花香,除凡人外都能闻到,但散得很快,形态只有收信人和写信人能看见,落在收信人手中就会立刻化为一封信。
寸先展开信纸,上面有些混乱地写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什么?为何现在突然向我提起?”末尾没有留名,但寸先用头发都猜得到这是一区。
不过尺素鸟一般用于远距离交流,一区和寸先相距不过二十米,实在是没有必要。他往审堂望了一眼,觉得少年懦弱地可笑。
“这是谁写的,好奇怪。”安知若悄无声息地凑过来看。
寸先没理她,转身又走进了一区审堂,安知若见状也紧跟了上去。宋声估摸着他是要去找刚刚那个人,于是并不打算跟上去,他觉得这位阎王脾气不大好。
于是庭院里只留宋声一人翻阅手中的书。
奇怪的是,这本书除了中间几页有字外,其余全是干净的白纸。
“有玄铁合且散,凭修为,凭杀念,凭恐惧。持之能断水,引水。可用其聚阴间之水。剑名忘川,今持者名……”宋声停了下来,文字到这里就没了,可下面是半页的空白,明显不是因为没写完,倒像是有人只希望他看到这。
宋声又把那段话翻来覆去读了几遍,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又往后看:“顾海潮生死,行天地集玄铁以铸剑,继而携此剑建轮回,遂忘川涌,忘忧生,起奈何,立三生,而后赠人。铸剑者顾潮生也,生于混沌,死于被冷茶崖。”
然后这本书是彻彻底底什么字都没有了,宋声觉得无聊,把“顾潮生”三个字念了几遍后便发起了呆。
书房内,少年焦灼无比,却看见进来的人不止寸先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一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安知若。
“四区,我跟十八区有要事相商,你先出去吧。”少年道。
安知若明显因为这话和称呼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这时堂中起风,有人从中现身,一身黑色还带着黑色面具,他上前几步朝少年和寸先拱了拱手,说:“一区,十八区,九天明日将举行仙九即位大典,请两位准时参加。”得到两人的肯定答复后,这人便又消失不见了。
“你带着宋声,他替我去。”寸先开口道。
“宋声?”少年略微回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条件是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寸先闻言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惊讶他的明事理:“大典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好。”少年答应道。
寸先走出审堂,看见宋声正在那发呆。
他让宋声替自己去并不是为了偷懒,这些年来九天暗中监视祁月的所有行踪,包括她手中的调令使用与否,所以祁月早已不用调令,但他不下三次遇到祁月调令的那一系拜策者行事,这说明祁月的调令很有可能在假死的顾潮生手上,只有他才能躲过九天的耳目。明日是丹青的即位大典,顾潮生一定会和祁月一起来,不管他们是隐迹还是化形,宋声都能感应到调令的存在,只要感应到了,那就说明,顾潮生还活着。
如果顾潮生还活着,寸先眼色沉了几分。那他一定要弄清楚莫负究竟是怎么死的。
“走吧。”寸先对宋声说。
宋声回过神,觉得哪里不对:“你不是说这里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吗?这书里没有一句与我有关。”
“什么?”寸先走过来拿起那本书翻看,“怎么会这样?”
寸先放下书,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拿起递给宋声:“罢了,你先收着吧。”
宋声现在已经完全不相信寸先了,他收起书,认命地跟着寸先走上回十八区的路,他感觉特别地累,明明已经回忆尽失,但总觉得还是被桎梏着。
走在前面的寸先丝毫未察觉到宋声的异样,他等了这么久才使得宋声来打开这本书,好让自己再查查当年的事。没想到祁月连这条路都给他堵上了,还刻意只显了顾潮生的生平来回敬他。
宋声实在是没想到,一区的路到了晚上变得更加难走,拥堵得水泄不通,所以一回到十八区他就躺在黑白无常事先准备好的客房里沉沉地睡了去。
第二天是在早晨被寸先叫醒的,宋声生无可恋地坐起来,望着窗外已经亮起日灯的地府,心想原来死后也不能长眠。
“昨日忘了跟你说,”寸先倒了杯茶递给他,“我有点事,你得替我去一趟九天,参加九天的即位大典。”
“……我为什么要替你去?”宋声皱眉看了看茶杯,没有接。他不能理解寸先怎么还好意思以这种不可否认的语气让自己帮忙。
“跟她还真是像……”寸先收回手,厌烦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寸先语气又恢复如常,“昨日是我失误,我向你保证,今天,你一定会有所收获。”
宋声盯着寸先毫无表情的脸好一会儿,似乎要以此找出他可信任之处。末了,宋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任凭寸先把自己变成了他的模样。
宋声在镜子前转过来转过去地看,心下啧啧称奇。
此时白无常敲门汇报:“大人,一区大人到了。”
话音落,单宋声顶着寸先的脸走出了门去,而寸先则是瞒着他们隐迹随后。
他跟着一区少年走出城外,眼前是荒芜又一望无际的土地。踏云而起,两人便穿过黄泉水,直直冲向了九天。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少年猝不及防地问。
宋声摇摇头:“我只是新死之人,前日喝了孟婆汤,如今记忆尽失了。”
接下来一路无言,不过九天很快就到了,今日的大殿热闹非凡,各个仙家都喜气洋洋地互相攀谈着。
一区和宋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竟被他们送到了最佳视角。
在拥堵的人群外,仙九的必经之路处还有两人同样隐迹而来。
“那人是谁?”祁月看着跟在新任仙九旁边,面具遮住了整张脸的男子。
顾潮生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他好像长高了,不对,成仙之后外貌不会……”祁月观察了一会儿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新任仙九,扭头跟顾潮生说话,却看到顾潮生神情不自然,便问,“顾潮生,你怎么了?”
“……”顾潮生眼珠转了转,眼睛里一点光就消失不见。
“等等,”祁月指着他,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哭了吧?”
祁月认识顾潮生太久了,他整个人总是透着超然物外的气息,世间一切都被他看透了,因此每次看到顾潮生有一点世俗的情绪,祁月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顾潮生斜斜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突然,全场安静了下来,人群中自动让出了一条路,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俊逸少年走上前去,目光安静得有些死气。他一步步走上了几米高的仙九台。
人群中有人议论。
“他就是这一任的仙九丹青?”
“是啊,也不知道那群大仙人在想什么,这么个少不经事的小孩子,曾经还出过那样的事,真是……”
此时一声高喝:“即位大典正式开始!”
随着这句话,九仙台下的所有人都直身跪着了,任凭有多少人心里不愿意,如今站在九仙台上的那位,都必定是他们未来要追随的九天之主了。
九仙台上的少年无声地背对众人立着,像一个失去生气的傀儡,但他浑身散着的,却是刀戟长铩上奔流成万丈深海的杀意。
丹青跪在大殿上,面朝殿外的云海辽阔,跟着声声高唱俯下身去。
“一叩前人风骨。”
“二叩慈心圣手。”
“三叩万里苍生。”
大殿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注视着丹青的背影。
三叩毕,丹青起身拂袖却眼中有泪,但身后的仙人看不到,他们只看到丹青起身便齐整地跪拜下去,一起高声道:“我等参见新任仙九!”
丹青仍旧背对着,神情恍惚地望着远方。
即位仪式完毕,等待众人的是一场盛大的宴席。宋声三人本也跟了去,可宋声突然在人群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转身就追。寸先还没来得及现身拦他,人群就涌了过来,他们寸步难行,只能看着宋声跑远。
看来,顾潮生真的还活着。寸先一边想一边逆着人群缓慢地向宋声离去的方向移动。
宋声一路畅通无阻地追到了一个池边,他停下,被那池中景色吸引了目光。这里没有夜空,那池里面映着的却满是零碎星辰与池中的亮色交相辉映,旁边立了六尺来高的石头,上面写着三个字——碎银河。
宋声凑近一看,那池中竟映着他本来的样子。宋声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是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又看了看周围,觉得有些蹊跷便决定离开这,却听见有人喊:“什么人?!”
宋声下意识转头去看,那个披着盔甲的守卫一见他的模样就慌了,一出声就是破音:“快来人啊,是他,是他又回来了!”表情就像见了掘他祖坟的厉鬼。
很快,宋声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可围着他的守卫们个个都蹑手蹑脚的,动作试探,似乎生怕他突然暴走。
“各位,我不知道你们口中那个人是谁,但一定不是我,我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宋声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苍白地解释着。
“是吗?”有个声音从守卫中传出,人群让开。
是新任仙九丹青。他走进包围圈,在宋声面前站定,问:“你说你不是?”
宋声飞速点头。
丹青弯了弯嘴角,不似刚才那般死气沉沉的,他继续说道:“可他们都说你是,那你便是了,我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可疑的威胁。这是仙九的责任,你说是吧?”
宋声对他的说法感到绝望,也猜到眼前这个人就是明摆着想要自己的命。
事到如今,跑为上计。
宋声咬咬牙,一个虚晃往丹青身旁的空隙直冲过去,成功地闯了出来,他拼命地跑着,也不知道要跑去哪。
“要活的。”宋声最后只听到丹青说了这句话。
宋声被逼到了边界。
他往下望发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见不到底,再往眼前看,是黑压压的守卫们。那群人也看出了宋声的慌乱,便不再怕他,拿着兵器一步步向他靠近。
宋声有些慌了,那些人一前进,他就往后退,不料一脚踩了空,直直地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