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一潭水,水能容万物,江湖也能融进各类人、各色事。
而一介武莽入了水,是想掀起惊涛骇浪,还是泛个无声涟漪,取决于他的势能。
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气血方刚,一言不合,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
但安景柱四十二岁,这个年龄,这等层次的人,深度了解这江湖是讲人情世故的。
有的人能打能杀,但有的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也只能忍着。
一百个王福冠一起上,都不够安景柱打的。
安景柱看不上王福冠的身手,但王福冠披着官家的这层衣服,则是他忌惮的,无法轻易拿捏的。
巡城尉官王福冠现在客客气气的,好言好语的能让安景柱坐下来喝茶,给足了面子。
面子,虚荣,谁都需要,谁不爱呢?
七凶坞的安景柱需要,巡城尉官王福冠也需要。
说白了,即使今天不发生张小七之死这事,这王福冠拥有的巡城执事的权利也能整治安景柱和他的七凶坞。
再退一步,今天换成手段硬的尉官处理这事,恐怕早就冲着安景柱喷口水了。
安景柱知趣也识趣,调息撤去一大半怒火,已懂王福冠的意思,抱拳开口道:“王尉官,冠爷,您放心,我兄弟小七真是因为醉酒被众人踩踏而亡,那就怨不得大家,怪他贪杯。我安某人谁也不找,就将他的尸首找个地方将他埋喽,让他当个孤魂野鬼。当然了,若查出背后有什么隐情,冤有头债有主,我安某人也是七凶坞的大当家,下面两百多个兄弟们盯着看,也要一个交代。没了交代,这以后的凉州城就没七凶坞的字号,这天下人更是耻笑安景柱是个没种的懦夫。”
王福冠听得出安景柱的不开心和话里有话,拍了拍胸脯,一脸正气道:“安坞主怎能是懦夫?这凉州城谁敢说这话,我王某人第一个撕烂他的鸡扒嘴!再者先不说此事是否有主事之人,就算是无意的踩踏,我们衙门也会一个个揪出来,决不能让七爷枉死。”
安景柱会意的点了点头。
王福冠又道:“大将军收复武都府,汉鼎又重新掌握了西域都护路的主动权,驱逐蛮寇,指日可待,在这举国同庆之时,这凉州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妙呀。”
安景柱眼色一冷看向王福冠,缓了缓语气:“冠爷您想打算怎么样处理?”
王福冠被安景柱问倒了,他心里也没数,仵作还在那里忙着,干脆叫了声:“费胖子,上茶!这一大早的,兄弟们在你这办差,这茶水怎么都到现在都满不上?”
“哎,来了来了。”费胖子像是触电般秒回应的喊叫起来。
费胖子就是费鑫磊,费鑫磊就是飞旺酒栈的老板,知他的人通常叫一声费老板。
费鑫磊早年浪荡不羁,而立之年继承祖业,平日也看惯了醉酒闹事之徒,但从来没出过人命。
这次出的人命案子死在了飞旺酒栈的店外,但费老板知那毒蛇张小七是个江湖人,一向安分守己的费老板也怕了,心里虚晃了一上午。
此刻费老板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跑向桌位,脸上堆着笑脸为王福冠、安景柱亲自添茶。
不得不说,费老板的笑很难看,引得王福冠一个白眼翻飞。
安景柱突然厉声对着费鑫磊发问:“小七是在你这边喝酒的?”
费老板被这声音一吓,手里提着的茶壶也是吱吱作响,就差跪趴在地上,双眼打个激战看向王福冠。
王福冠一脸不耐烦,道:“安坞主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老老实实的回答,别他妈的胡说八道,我在这听着,入了耳也算是证据。”
“好的好的。”费鑫磊胆怯的眼神微垂,不敢看向安景柱的凶煞眼神,道:“回景爷的……话,这七爷昨个晚上确确实实在我这儿酒栈喝酒的。”
“有什么人陪着他一起?”
“这小的就不大清楚了。七爷来了之后直接进了甲字叁号包厢,似乎约见了什么重要的人。”
安景柱盯着费老板:“你没见到有人上三楼?”
费老板大气不敢喘:“没见到。”
“那店小二呢,谁给甲字叁号包厢送的酒菜?”
费老板想了下:“是……是牛壮子。”
“把牛壮子叫来。”
费老板老老实实的叫来了牛壮子。
牛壮子年十六,家贫在飞旺酒栈作跑堂养活自己。
牛壮子因为今早开门发现门前死了人,死的还是昨晚送酒的客人,此刻心里胆战心惊,也是浑身打颤。
安景柱一看牛壮子浑身颤抖,已知此事与他无关,但他这般紧张,不利于弄清事情,于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牛壮子,这是什么?”
“是……钱……银子……”
“对喽。”安景柱看他的眼神撤去了凶气,反而宽声:“你拿着,不过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牛壮子点了点头,这是一笔巨款,看过没有摸过。
现在他只要好好回答几个问题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昨天是你给包厢送的酒菜。”
“是我送的。送了六坛老辣雕,三大盘牛肉、四碟花生米,还有一锅烧老鹅,来来回送了两三趟。”
“那你进了包厢后,可曾见到什么人?”
“这桌是七爷昨天中午派人预约好的,六坛老辣雕我就先摆进了屋子,还有四碟花生米,屋子里那时候没人。”
“还有呢?”
牛壮子回忆道:“七爷来了后,小的打了招呼,便往屋子里送了三大盘牛肉。那时候屋子里只有七爷一个人。”
“最后一大盘烧老鹅给七爷送过去时,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小的以为他是从正门进的,是在小的端菜期间进屋的,人都没看全。”
安景柱起了好奇心:“那你还记得那人有什么明显特征,穿了什么,或者携带了什么?”
牛壮子看向费老板,又看了看王福冠。
王福冠道:“壮子,你只管说,在这凉州城就没冠爷我整治不了的罪犯,你不要怕,大胆说!”
牛壮子面露难色,道:“冠爷,景爷……我不是怕,只是他……他的脸我倒是没看清,只知道他穿了一件粗布麻衣。”
安景柱问:“都没看到从正门进,这么一个人他是怎么进的?”
牛壮子推测:“甲字叁号包厢有窗户,莫非是走窗户飞进来的?”
安景柱确定了来人是个会武的,便又问:“他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