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尽管在妈妈去世后的这一年里明英没买过一件衣服、一双鞋，由于她和明俊的上学费用太高，她还是从妈妈留下的存折里取出了五千块钱。明英想，这样下去，肯定会坐吃山空。她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那时北丰煤矿就要停发她那份抚恤金。明俊一个人享受的抚恤金，对他们姐弟俩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残酷的现实逼迫明英不得不考虑尽快想办法赚钱。明英问过一些人，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能找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那些人都说，年轻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大学文凭，也就能在饭店、商场找个服务员的工作，月薪也就一千块钱左右。她知道，妈妈做生意时，一个月最少也能赚两千多块钱，于是她决定暂时不找工作，像妈妈那样做生意。

　　完成高中毕业考试的最后一科之后，明英含着眼泪向老师和同学们告别，因为今天她走出校门以后，她的学生生活就结束了。老师和同学们都为明英不能参加高考而惋惜。

　　回到家，明英把妈妈用过的三轮车和食品柜从仓房里弄出来，擦拭掉上面的灰尘。明俊放学回来看见姐姐正在忙碌，不解地问：“你擦它干什么？”

　　“做生意。”明英说。

　　“你疯了！你不考大学了？”明俊吃惊地看着姐姐。

　　明英说：“妈留下的钱花了不少，咱俩都上学，钱从哪来？我要是考上大学走了，你怎么办？”

　　明俊说：“姐，我看这样吧，还是我做生意，你上大学。你学习比我好多了，肯定能考上大学。我就是念到高中毕业也考不上大学。”

　　“你现在还没成年，我走了，谁照顾你？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我能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这么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实在不行，我还有一帮哥们，他们都能帮我。”

　　“别提你那帮哥们了，一提他们我更不放心了。”明英说。“你还是好好读书，考大学。将来你出息了，姐也能借光。”

　　“姐，我就是再努力也不一定能考大学，上高中也是白花钱，还不如我挣钱，你上学。”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挣钱供我上学的！”明英口气坚定地说。“你就死心塌地继续读书，争取考上重点高中，三年后争取考上大学，这样才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爸妈。”

　　一提到爸妈，明俊没话说了，默默帮明英擦车，往车胎里打气。

　　明英从来没有骑过三轮车。她把食品柜从车上取下来，练了三、四天才掌握了骑三轮车的要领，使车子不致倾斜或倒下。她不会自己加工肉制品，便找到以前与妈妈在一起做生意的孙姨，向她打听哪里有肉制品加工厂。

　　“明英，你非卖肉制品不可吗？”孙姨问。

　　“只要能赚钱，卖什么都可以。”明英说。

　　“我家有个亲戚开蛋糕店，加工各种糕点，批发的价格很低，你可以到他的店里批发糕点到市场上卖。只要价格一般老百姓承受得了，就不愁卖。现在的人都不愿意做早饭，早晨喝杯牛奶、吃几块糕点就当早饭了。”

　　明英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可以。糕点当天卖不完了，还可以放几天。当初妈妈卖肉制品时，当天卖不完，怕坏了，就带回家给她和明俊吃。有时卖剩下的肉太多，吃得她直恶心。

　　“孙姨，那就麻烦你明天带我到你家亲戚的蛋糕店看看。”

　　“好，明天一早我就在这里等你。”孙姨说。

　　第二天，孙姨带着明英来到亲戚家的蛋糕店。店里有两个柜台，柜台里放着样品，这家店不仅批发，也零售。明英询问了每种糕点的零售价和批发价。她算了一下差价，觉得有利可图，便同意从这里进货。在孙姨的指导下，明英去工商和卫生部门，办理了经销食品所需的各种手续和证件。

　　一切准备停当后，明英这个十九岁的花季少女，脱下校服，穿上白色罩衣，不施粉黛，只是在脸上涂一层防晒霜。每天早晨弟弟上学走了以后，她骑着三轮售货车去批发糕点，再到市场上去销售。因为以前星期天帮妈妈卖过货，她多少有一点儿摆摊的经验。

　　摆摊地的第一天，晚上回到家，明英算了一下账，赚了五十多块钱，这使明英的信心大增。她想，摆摊如果能赚来她和明俊的生活费，那么妈妈留下的钱，足够明俊从高中读到大学的费用了。

　　高考开始的那一天，在去市场的路上，明英看到公交车站有很多高中生和他们的家长在等车。看到他们，明英心里一阵酸楚，如果爸妈在，今天他们也会陪着自己去考场，可今天她只能一个人骑着售货的三轮车去市场。她心想，我这辈子不能就这样了，不能到大学学习，我还可以自学，自学也花不了多少钱，以后我白天卖货，晚上自学，两不耽误。拿定主意之后，明英问清楚了自学考试报名的地方，前去报名，工作人员告诉她秋天才开始报名。

　　二十天后是明俊参加中考的第一天。明英说：“明俊，我今天不卖货了，陪你考试。”

　　“姐，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高考，不需要人陪考。”明俊说什么也不同意明英去陪考。

　　“不用我陪考，我把你送到考场，然后我再去市场，这样总可以了吧？”明英说。

　　“姐，你对我不放心咋的，我还能不去考试？”

　　“那倒不是。”明英说。“我是想在你进考场时替你祷告祷告，希望爸妈在天之灵保佑你考出好成绩。” 

　　“你想去你就去吧，希望你的祷告能起作用。”明俊无奈地说。

　　第二天早晨，明英也像其他参加中考考生的家长一样，陪着明俊来到考场。入场之前，明英拿出一百块钱，说：“中午吃得好点儿，找家旅店休息一会儿。”

　　一百块钱虽然不多，可是明俊也没有嫌少，接了过去，然后说道：“姐，你回去吧。”

　　“考试时一定要精神集中，先答会的题，答完题要好好检查一遍，不要着急交卷子。”明英叮嘱说。

　　“这些老师对我们已经讲过很多遍了。”明俊有点不耐烦了。

　　这时入场的铃声响了。明俊和考生们一起进入考场。明英这才不放心地坐公交车回家。回到家，她马上骑上三轮车去进货，然后去了市场。

　　由于以前逃课太多，上课时又不认真学习，明俊的中考成绩并没有达到市里重点高中的录取线，这让明英很失望。在填报志愿时，明英和明俊发生了分歧。第一志愿明俊想填报位于矿区的一所普通高中，因为他的哥们儿都准备去那所学校。明英马上猜到了明俊的意图，她觉得只有把明俊与那些人分开，他才能走上正途。于是对明俊说：“市里的金榜高中各方面的条件都比矿区中学好一些，还是报金榜高中吧。”

　　“报金榜高中不是舍近求远吗？矿区中学离家近，收费低；金榜是私立学校，收费高，离家又远，我不去。”明俊不同意姐姐的建议。

　　“你要想将来有出息，不辜负爸妈的期望，就听我的安排。”明英斩钉截铁地说。妈妈留下的钱已经花了不少，她也不想多花钱让明俊读私立高中，可是不这样，明俊根本没有考上大学的希望。

　　明俊虽然心里不服，但表面上没有顶撞姐姐，他知道现在这个家是靠姐姐支撑，他必须听姐姐的安排。

　　明俊入学后，明英咬咬牙，花三百块钱买了一个旧手机，向明俊询问了班主任的姓名。然后她去了明俊的学校，找到了明俊的班主任，向他介绍了明俊的情况，并留下她的手机号，让老师有事随时给她打电话。

　　明俊见姐姐买了手机，对明英说：“姐，给我也买个手机吧，二手的也行。我们班不少同学都有手机。”

　　明英说：“如果你学习需要手机，姐肯定给你买。问题是你上学不需要手机，咱们没有闲钱买暂时不需要的东西。”

　　明俊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做生意毕竟比打工赚钱多一些，明英不再为明俊上学的费用发愁。尽管她采取了各种各样的防晒措施，可皮肤还是被晒成了浅棕色。哪个年轻女孩不爱美？为了弟弟，明英甘愿每天遭受风吹雨淋日晒，她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担负起了姐弟二人的生活重担。不仅如此，每天晚上她还要给明俊做辅导，因此她很少看电视。秋天到了，明英去自考办报了名，学习会计专业，她的目标是获得会计专业的本科文凭。从那以后晚上她和明俊一起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