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老李。听说了没有。从山里跑进村子里来一只长着四只角的鹿。”
“四只脚？鹿不都是四只脚的吗？这有什么稀奇的？”
“角！长在头上的角！你见过有长四只角的鹿吗？”
“山里的东西多着呢，山林子那么深，谁还进去里面看看都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么？探不到林子里面去，便保不齐里面有什么怪东西。”
“那便是说，证明不了这片林子里没有四只角的鹿，那便是有喽。”
“那便是有了。但是有或者没有对于我们有什么区别呢？”
“不一样的，一切都不一样了。现实是有那么一只长着四只角的鹿跑到了村子里。它既会给村子带来灾厄，也会给捕捉到它的人带来好运。村子外面的人准备 花大价钱买它。捕捉到它的人只需要把它卖出去便会衣食无忧。”
“然后呢？村子呢？”
“管它呢，把鹿卖掉的人会得到一大笔钱，然后便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那些没有卖鹿的人呢？”|
“那些没有参与卖鹿的人便记恨着那些卖鹿的人。”
“但是，要是他们捕捉到了那头四角鹿，他们是否也会偷着把鹿卖掉？”
“把鹿杀掉便会招来村子里的不幸，但是把那头鹿放回去便总会有人捉到它，你不能寄希望于每一头捕捉到鹿的人都会把鹿放回山里去吧？”
“所以，村子的命运便寄希望于村民的良知了？”
“所以，便有了枪！”
“枪？”
“对，枪。一把没有自己情感的，可以杀人的枪。勾一勾指头便能让人停止思考，停止呼吸。”
“那些人怕枪吗？”
“那些人一开始并不知道枪是什么，看到枪响了，人死在了他们面前，他们便怕了，不仅怕枪，还怕那些拿枪的人。”
“这便好了，村子便好了。”
“这有什么好的。枪是没有感情的，枪是不会思考的。它会杀人，但是它分不清它杀的那个是好人还是坏人。‘砰砰’人头落地、‘砰砰’叫唤的嘴闭上了、‘砰砰’再没有人举手反对。当有人跟你说你家里藏了四角鹿，要去你的家里搜查，你该怎么办？”
“我堵住门。”
“你认罪？”
“我打开门。”
“他们便在角落里发现了鹿毛，你便被定罪，当场被射杀。”
“我回去拿好武器。”
“你推开门，便面对着十几把枪口，他们也便有了射杀你的理由。”
“可是，我确信我的家里没有四角鹿啊。”
“他们手里握着枪便是握了真理，他们把枪口指向你便是要你屈服，或者杀了你。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存在长着四只角的鹿，它只是阶梯罢了，通往权利的阶梯。有人吆喝着四角鹿会带来灾祸，便有了假意消灭四角鹿的人。便有了借着消灭四角鹿而去打击报复自己平时厌恶人的人。当他们把枪口对着你，你便不再与他们对等了，你是疯子、聋子、哑巴、傻瓜、畜牲、臭虫、垃圾和病毒。”
“所以，枪是罪恶的么？”
“不不不，我的朋友，你一旦手里握着枪，你便不会那么想了，它优美、迷人，它温暖、可爱，它是世界上最甜美的蜜糖，它能令那些好的、坏的都闻风丧胆。能逼着那些编书的把书烧掉重写，能让黑的变白，娼妓变贞女，无赖变圣人。”
“可是啊，人一旦有了枪便变了啊，原本都没有枪，大家便都如同一家子，衣服都破着洞，也不必谁嫌弃谁，都饿着肚子，也不必谁取笑谁。一旦有人手里拿了枪，内心里便不这么想了，手里拿了枪便如同拿上了鞭子，先前那些同自己交往的人也便不再是人了，而是一头头温驯的羊、愚蠢的羊。一旦你拿上了枪，你便从那繁杂苦闷的工作里解脱了，你便拿到了粮仓里的钥匙，便再没有人敢当着你的面反驳你了，你的观点便成了他们的观点，你不仅要他们赞美枪，还要求他们赞美你。你一旦拿起了枪，便开始抱着枪杆子睡觉，便越来越怕旁的人手里的枪。你可以一枪便要了面前那人的命，但是你的命也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能终结。你住进了大房子，买了很多子弹，把院墙越修越高，便是如此，你我的生命也只值一颗子弹。”
“但是啊，一开始的愿望总是美好的，一只长着四只角的，能够招来灾祸的鹿被藏了起来，不久之后，灾祸便要降临村子里了，那些把四角鹿藏好了手握着钱袋子的，到死之前都握紧着钱袋子。他们之所以不怕死，是因为死亡在他们眼里是空虚的、不可描述的。枪让他们看到了死亡的形状，枪声让他们畏惧，驱赶着他们把四角鹿放回了密林里。”
“我们没看到死角鹿，便不能证明它没有，是吧？”
“四角鹿是存在的，但是它不一定有四个角，也不一定是鹿，它甚至都不一定会带来灾祸。人们需要恐惧，人们需要某些象征性的东西，恐惧使人们团结，使人们更加顺从。事实上，我们的猎鹿人在发现四角鹿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鹿的时候，便已经跟外面的人联系好了，开始了贩卖四角鹿的事情。外面的人花大价钱买下它，不吃它的肉，不喝它的血，只单单把它的脑袋砍下来风干之后做成标本挂在墙上。在他们的信仰里，家里的墙上挂越多的四角鹿便越幸福越健康。他们也需要山里的树木，山里的水，所有拿枪的人便也因为共同的利益聚到了一起，他们聚集的越多，他们胆子便越大，他们聚集的越多，点子便越多。也因为他们曾经同那些没拿枪的人一起生活过，他们便热烈地熟知他们的软肋和弱点。”
“要是我们拿起枪呢？我们便成了他们？”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倒是知道一个聋子和瞎子的故事：有一天夜里，同村的聋子和瞎子想要回村子里去，去他们村子里要经过一段黑漆漆的山路，瞎子提着灯笼但是看不清路，于是便同聋子商议着一起回去，商量好之后，聋子便在前面走，瞎子扶着他打着灯笼在后面走，聋子看见了光便有了勇气，瞎子扶着聋子也便有了勇气。路走了大半，瞎子手里的灯笼蜡烛烧尽了便灭了，聋子在黑暗里吓得大声吆喝，瞎子也跟着大声吆喝说蜡烛灭了让聋子别怕。但聋子听不到便以为瞎子故意戏弄他，聋子便气的转过身来追瞎子，瞎子看不清路，只觉得自己被人打倒了，雨点一般的拳头锤下来，说不口的疼，因为他知道那聋子是聋的，便忍着疼不喊疼了。那聋子听不到喊叫，便以为瞎子不会疼了，便揍的更用力了。”
“若是一开始便没有那个灯笼，这个瞎子和聋子还会打起来么？”
“若是没有这个灯笼，说不定瞎子和聋子便没有半点勇气走那夜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