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台给城市供电的巨大的光亮电塔下面,是无数在黑暗里蠕动的影子。那是数以万计身上绑满镣铐被束缚住的人,他们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那是往他们体内输送养 料的管子,虽然看起来那些管子肮脏而油腻。)那些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的人,安静地躺在黑暗之中的巨大床上,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个发光的面罩。在巨大的黑暗之中我只能通过他们微弱的喘息声知道他们是存在的,不要以为他们睡着了,时不时地,从他们那里还会发出的癫狂的笑声,微弱的叹息声依旧提醒着旁人,他们都是些活着的人,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被固定在这里。
在黑暗之中,只有盖在他们头上的面罩会随着呼吸而发出微弱的蓝光,在黑暗之中微弱地发着亮光。它们是用来给这些佩戴者的大脑不断播放他们所期望的场景的设备,它们会随着佩戴人的想法而创造人物和模拟场景。并且会根据剧情创造出对应的新人物和剧情来。它们的目的就是促使躺在这里的人感觉到精神愉悦,而这种愉悦则促使他们自身体内产生某种令人愉悦的物质,这些产生的物质通过一个被植入他们体内的机器通过一根细细的导管输送到储存库那里,然后它们将被包装售卖(它们是一种安全的、能令人长时间处于精神愉悦状态的物质,经过特殊的加工处理,它们可以通过肌肉注射、雾化吸入、含片等多种方式进入另一个人的体内。这只欢愉感是巨大而强烈的,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药物所不能比拟的。因此市场需求巨大,价格持续走高且供不应求。)
在众多的微弱的蓝光的海洋之中,一点强烈的红色亮了起来。那是代表着某个沉静在美梦之中的人死亡了。工作人员将一具新的,头顶的面罩绽放着蓝光的人推了过去,取代了那个先前死掉的人,随着各种导管插入他的体内,疼痛使他开始呻 吟起来,安抚情绪和抑制情绪波动的药物被注入到了他的体内。他的呼吸开始平缓了下来,似乎沉浸到了某种深层的睡眠之中。在黑暗之中,他安静地像只小猫,面罩上平缓起伏的蓝色灯光与周围的蓝色灯光逐渐融入到了一起。成为了蓝色深海的一部分。
而那具死掉了的、被损毁的尸体被工作人员推走了,他头顶的面罩依旧亮着艳红色的光像心脏一般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但是他的的确确死了,无足轻重地死掉了。工作人员剪掉了他脚上的牌子,把他同其它可焚烧垃圾一起投入了这座巨大城市的焚烧炉里,他成了供给这座城市热量和能量的一部分。他生前令其它人愉悦,死后依旧为这座城市发光发热。
牌子上的号码是ec075834,这是这个此刻已经被燃烧殆尽的可怜鬼一生下来便拥有的号码,他一生下来便没有名字,ec075834便是他的名字。他同那些同样只有号码来区分彼此的孩子一样在一个巨大的柔软的房间里长大,整个房间在白天时都被温暖的白色映照着,白色的光源来自于他们身子底下柔软的水母一般的床上,而在这个巨大的房间中间有一个巨大而柔软的乳房样的发光体,她的光源变化不定并且会随着光源而调节温度。他们把她称作“妈妈”,每当他们接近她时便会有两个导管插入他们体内,一头插入他们的口腔负责把食物输送到他们体内,而另一个插头则插入他们的下 体的一个孔洞把他们的排泄物排出体外。这时画面切到了他们的下 体,从画面里可以看到他们的下 体并没有生 殖器官,肛 门也没有排泄功能和开孔,整个下 体完美的像是一颗闭合的鸡蛋,只是在肚脐的下面有一个开孔,粗糙且丑陋,看起来像是人为造成的伤口,这便是他们的排泄口了。
白天是温柔的,在这里他们可以享用食物或者同其它孩子在这里玩耍(没有任何人教他们玩耍,他们在这间房间里没有接触任何人,一生下来便存在的本能促使着他们相互追逐玩耍。),晚上则是残忍的,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之内跑到他们的床上(起初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规则,在第一次规定时间来临的时候整个房间闪烁起令人不安的红光,在“妈妈”身上显现出倒数的数字,他们中的几个慌张跑到了自己的床上,剩下的那些没来得及跑回去的人,便感觉到有电流开始从脚底下一直传到头顶。一开始只是感到有些抽搐和不安,随着电流的一点点加强所带来的巨大不安感,让他们开始在慌乱之中寻找自己的床。在经历过几次之后,他们便学会了在红灯亮起的时候跑到自己的床上去。)等到他们躺到了床上,整个房间便响起了舒缓的音乐,浅蓝色的灯光在整个房间里像是波浪一般一点点泛起,他们感觉到什么东西插到了他们体内,然后他们的意识开始模糊,沉入到深沉的梦里。每一天他们都重复着相同的梦: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发着白色光亮的大机器腹里,布满了各种字符和数字的操作台移动到了他们面前。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着驱赶着他们按着指令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键,在屏幕上输入一段段指令。
他们每天夜里都在重复这个“梦”,把梦里所做的一切都刻在脑袋里。等着他们稍大些,他们便被带到了自己梦里工作的那个大机器里,眼前的一切都同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当他们在那个熟悉的椅子上坐下,椅子上伸出的枷锁很快束缚住了他们,接着红色的灯光开始在他们面前闪烁,他们便明白和知晓了一切,开始服从地按照“梦”里不断重复上万遍的记忆操作起这台巨大机器。一直重复着工作,直到有一天他们再也无法正常工作,他们便被戴上头盔,沉浸到某种美梦之中,他们将被人推走,到一个永远幸福的地方。
那个号码为ec075834的牌子被装在了一个特殊的金属容器里,政府那边会派人定期过来查收。以确保每一个克隆人都被充分利用而不是被某些人偷走作为免费的奴隶或者玩物。
此刻政府的人正在办公室里查看“工厂”里的生产记录。每一个记录都工工整整,没有任何纰漏。这反倒让政府的人隐隐感到不安。
“你们的记录一直都是这样完美,没有任何错误。所有的‘类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个过程都被记录下来了。真是完美,没有任何错误。就连最精密的仪器和电脑程序都可能出错。你们的工作却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就像是计算好了那个类人会什么时候死去一般,所有的工作都无缝衔接。”
厂长看向政府派来的那人,似乎料到了他这次一定会这么问,便逢迎着说道:“我们不过是做好了自己本职的工作,再复杂的机器运作,只要把它分成足够多的环节,只要保证每一个细小的环节不出问题就可以了。我们只不过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罢了,就像是您也是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
“那我直说好了,最近,不对,应该是很久之前便有了,只不过是最近问题再通过层层阻挠反映到上面来了。普通街区最近失踪了很多人,并且随着我们深入地挖掘,发现这个数量难以想象的巨大,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多数量的人是凭空消失了吗?这个城市的哪个地方能够合法地处理掉这么多人呢?”
此刻,你无法从厂长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他像是睡着了,他的嘴张开,发出了人一般的声响:“如您所见,所有的记录都完美没有漏洞。一切都运转良好。”
“我听说了那些‘类人’生命最后所产生的‘欢愉之歌’在黑市里供不应求,可以卖个高价钱。但是总是有新的‘欢愉之歌’涌入到黑市里面。按照正常的逻辑,所有的‘欢愉之歌’不都经过记录进入到国家的储备库里了么?黑市上长期出现的供货渠道又来自哪里呢?”
“我听说过某些实验室已经研究出了类似的令人愉悦的药物了。”
“要是那种药物能够与‘欢愉之歌’相提并论,谁还会费尽心机花高价钱从黑市里搞这玩意儿?所有的药物跟毒 品跟它相比起来都不值一提,所有尝试过它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搞到钱来再次购买到它。看看你的报告多么准确无误,按着你的报告描述的确没有人能从中找出问题来。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你是怎样在技术环境没有取得重大突破的前提,提高‘类人’的生命的?十年的时间之内你足足提高了三年类人的平均寿命。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在十年的时间内,类人的平均寿命并没有任何提高,取而代之的是某些普通街区的人被绑架到了这里取代了那些死掉的‘类人’?”
厂长的神情开始有了变化,言语里透露着些许慌乱:“这不可能,这种事情绝不可能,我们‘工厂’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紧密相扣的,我们每天都会核对数量,想要加进去一个人是难于登天的。”
“所以,有人腐化了参与环节的每一个人,如果那人不同意,这个厂里的某位只手遮天的高层就会用各种奇怪而合理的理由开除他,然后用自己的心腹代替他,我查了一下你们厂里的记录,过去的十年时间里,你们工厂用各种不正当理由开除了287个员工,而他们基本上都是从事‘类人’后期处理相关工作的。也就是说有287个人顶替了他们,然后,你猜一下,这287个人之中是否会有那么一个人会把事情全部报告给我们?现在,我可以给你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让你编出一个你认为合理的解释来,但是如果这个解释没有能够让我和同我一同过来的同事满意的话,我想你们‘工厂’里,应该也不会介意平白无故地多出几个头戴着蓝色发光面罩的‘类人’吧?”
那个原本还面无表情的人,还强装镇定的可怜鬼,终于彻底崩溃了,像是河岸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他踉踉跄跄的想要跪下那里,带着哭腔地说道:“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我贿赂了参与‘类人’后期处理环节的每一个员工,那些不服从我命令的都被我以各种借口开除了,我指使了一些人去那些普通街道的贫民手里买来他们的孩子,只需要一点点钱,几句美妙的好话就能从他们手里把孩子骗过来,再后来,我便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了,黑市里的需求大了之后,他们甚至会送来成年人。那些在普通街区街头游荡的人像是羊群一样多,我们从那里抓了很多人,有姓名的。没姓名的,最终都被推进了这座巨大城市的焚烧炉里,成了这座城市光和热的一部分。他们便不再存在了。”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让那些原本自由,在外面生活的人屈服于这里幻境的温床,甘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那些从一出生便被开始被驯服,成为活机器的‘类人’一样。”
“这是很难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驯服,所以最开始当我们哄骗来足够多的孩子时,我们的一切计划都进行的比较顺利,当他们戴上头盔时,他们可能会哭闹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们用电流和舒缓的音乐让他们安静了下来,几个周的时间他们便会沉浸到头盔所带来的虚拟场景之中,那里可能是一个巨大的乐园,可能是一片足够广阔的草地,那里面可能是他所幻想的一切。他们沉浸其中,便放弃了思考,放弃了手和脚,直到他们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存在,手和脚瘦弱到只剩下皮和骨头,再也没有办法移动,直到他们的心脏衰竭,被烧成了灰。后来,便不那么顺利了,那些被运到这里的成年人既没有那么听话又有着极强的攻击性和破坏性,有很多通过绝食或者自 杀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直到我们把他关在了黑夜里,我们用锁链困住了他们,但是与此同时给了他们每人一块石头,那石头我们也实验过了,根本砸不开那个铁链,但那些黑暗里的蠢家伙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在黑暗里不停地用那石头砸着铁链,每砸一下便砸出火花,他们便以为有了光亮和希望,每砸一下便有了声响,我把那些劈里啪啦砸铁链的声响录了下来,取名叫做‘欢愉之歌’,这些‘愉悦’的声响在黑市里同样卖的很好。等到他们砸累了,磨没了自己的心性,便不再反抗了,顺从地戴上了我们给他的头盔,脱离了痛苦的现实,转而投入了无止境的幻想的温床里,至死方休。这便是我所有的供词,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但是我的家人对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毫不知情,我只希望高层能够宽大处理。”
政府派来的调查人员此刻已经起身坐在了厂长的座椅那里:“其实这个城市如此庞大,一个小蚂蚁是不会对它的运转构成任何威胁的,那些被投入到焚烧炉里的人不会,你也不会,政府不会在乎你的死,也不会在意你的活,把你处理掉了,依旧会有千千万个人上来做跟你相同的事情。所以我来这里,并不是来审判一只蚂蚁,而是像了解一些事情罢了,你的年纪也足够大了,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我想知道的是你所做的那些实验都记录了下来吗?”
“都记录下来了......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厂长从隐秘的地方拿出了厚厚的一本记录报告。
“你为什么不用电脑记录下来,而选择用纸记录下来?”
“我是知道的,整个城市的网络都被监管着,我还没有蠢到用电脑把一切记录下来的地步。”
此时他们的窗外,巨大舒缓的音乐响起,一点点练成一片的柔和的蓝色光点随着音乐像是海浪一般起伏起来。
“那是什么音乐?”
“送给那些‘孩子’的,音乐名叫‘欢愉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