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她的小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滑过她的手背,开始述说压在心头几十年的那些话:
“我出生在白鹭,那是一个小镇,只是顾家一个分支几经辗转后的暂居地而已。我父亲读过私塾,有浓厚的儒家思想,加之,时代造就的尴尬身份,所以,我自小就耳濡目染,除了谦善、孤傲之外,也被酸腐、自欺、自卑浸染了,而骨子里,我又不肯认命,总幻想着改变,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我又悟到了中庸与辩证。我也有心机,也会贪婪,可每次都被内心所阻止,渐渐的,我就变得复杂、矛盾,纠结起来,我已经分不清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了,索性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累,脑瓜儿疼,本为偷懒,结果被外人看成憨傻可欺,我也便以淡然自居了。”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他闭上眼睛,扭了扭脖子,然后继续。
“上中学那会儿,我认识了我的初恋,她家当时是白鹭的首富,因为父亲攒下的好声名,她家愿意结为姻亲,可我家却拒绝了,就因为那可怜的傲气,连改变的底气都不敢承担,唉~”
她踢了踢悬着的腿,传递出某种情绪,他笑了笑。
“后来,我就到了吴市,那时的我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寻求到改变。大学毕业那年,我真的两眼一抹黑,特别无助,找不到人商量,也得不到任何的指导,所以,我都是以逃避的心态对待,表面上却显得很无所谓。后来,为了在吴市落下户口,我只能选择吴光厂了,那真是一个没有光明的厂子啊,我彷徨颓废、自暴自弃,抽烟喝酒打牌。”
她插话道:“五毒少一毒,我还记得你说的。”
“是啊,五毒少一毒,那个时候,田冰对我也是失望至极,最后沦落到了分手的地步,我心底那点儿残存的斗志被激活,我痛改前非、拼命工作,想要靠自己赚出一个美好未来,也为那可笑的大愿添上微不足道的一笔,权当自我安慰吧。”
她突然抱紧了他,声音微颤:“那个时候,我要在你身边该多好呀。”
“你若在未必是好,或许我因为卑傲将你推得更远,又或许我因为贪婪而欺骗于你,成了十足的小人,成了卑贱的混蛋,成了~”
她叼住他的耳垂儿,含糊不清道:“不许说我男人坏话,否则咬你。”
“哈哈,好,我怕了,接着讲,正因为我有了斗志,这才有了后来的职场历练,更在不断挫折中修正着心中大愿。那个时候,我对赚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对自己尽可能地节俭,我想给家人好一些的生活,却又一次次地将生活拉入崩溃的边缘。创业失败我没有害怕,房子没了我也没有害怕,但是,我明明有赚钱的手段,却总是因为资金或人性而望钱兴叹,面对现实我彻底认输了。我再一次逃避,更是一下子逃到了山里,我不想再累了,我只想躺平,简单地活着。可我骗不了自己,盾一软件就是在躺平与奋斗的矛盾中诞生的,谁知道现实再一次嘲笑了我,而且是狠狠地打了我的脸,在我一辈子最自诩的信义上,打了我的脸,所以~”
他的声音哽咽了,她再一次抱紧了他的脑袋,用最柔软的胸膛为他送上最温情的抚慰。
“我始终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懵的,父亲于我就是最大的底气,而他的离去,就像我被连根拔起,从此再无根基。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会时刻惦念那个缥缈的顾氏家族,因为他渴望回归,既是游子对归宗的情结,也是为了背靠家族的底气吧。你知道吗?你说你要做我的底气,你的这句话对我而言,比任何财富都要宝贵,这份心意已然堪比天地之大,可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她猛地推开他的脑袋:“为什么不能?为了那么一点儿钱,宁愿背负骂名,受那个女人的欺负,一想到这些,我就气得不行,如果不是怕你怪我,我一定让她付出代价,她真的以为我的男人是她可以拿捏的吗?”
“好了,不生气了,本来就无关旁人,怪我太矫情了。虽然我始终记得你说过的话,虽然我没有做到遇事告知你的承诺,虽然我也能猜到你的态度与做法,可我当时真的很难决断。于是,我重走我们当年的西部之旅,不停地反思与踌躇,甚至想到从此隐姓埋名,做个真正的浪子,做个被人唾弃的逃兵。”
她狠狠地咬了咬他的耳朵,那突至的痛感却给他送来别样的舒爽。
“流浪的这一年多,我在脑海中反复思量,其实早就明白通透了,只不过限于性格上的纠结,才导致我始终难下决心。在无尽寺,并非是那渡厄渡我之厄,真正的摆渡人只能是我自己。当我知道你在偷偷地帮助于田冰时,我心底的纠结瞬间开了,原来作妖的人是我,放着好妻成双、儿女成群的日子不过,躲到山里玩儿什么苦情的戏码儿呢?给你们想要的生活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如果条件成熟,又能实现大愿,那么,我还矫情个锤子呀!”
她也笑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肚子:“就是啊,你矫情个锤子呀!记着你今天说的话,我也是妻。”
“你们堪比娥皇女英,我却难及舜之万一啊!舜的大愿是洪水尽去,华夏一统,我的大愿不过是小我庇护,家族昌盛而已。”
“舜乃上古帝王,自然是不可比拟的,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大愿也绝非简单的小我,先别急着妄自菲薄了,赶紧说出来吧。”
她孩子似的摇晃着,却是苦了他的双腿:“哟,腿疼,你赶紧下来吧。”
她毫不迟疑地站起,腿上的压力骤减却是怀里空了,中信顿感轻松却也小小失落。
他摆摆手,拒绝了大爷似的享受,扶住她的手臂缓缓站起,略微活动一下手脚,便揽着她走到最边缘的栏杆,迎着渐渐消散的晚霞,从背后环抱着她,两人眼前的景象是都市晚归的繁忙。
“可微,我曾跟你说过的双船计划算是实现了,接下来就该启动港湾计划了。顾名思义,港湾是专为舰船而设置,可以提供停靠、修整、避险、补给等一系列服务,是舰船征服海洋、不惧风浪的底气。”
她轻轻拍了拍他交叠的双手,示意着继续。
“那么家族港湾,其实就是家族的资源池,包括但不限于资金、人脉、智囊等,它是家族成员的港湾,是他们直面社会的底气。它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公益组织;它带有家族的烙印,服务于家族成员,没有盈利的目的,且不具有普惠性;它是基于战略层面的未来孵化器,也带点儿精英培养的意味儿。”
她缩了缩脖颈,他的激情让她觉得痒痒。
“结合你刚才讲的,我能隐约明白这个计划的深意,你能说的更具体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