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屋里只有黄岳一个,独自坐桌前喝着浓茶,一脸肃然之状。仔细端详,他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焦虑和不安。
他这个样子若是给金伯年看到,一定觉得奇怪,甚至感到惊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大胆怎么会这个样子?
没有错,五兄弟中黄岳才是胆子最大的一个。
黄岳开动心思,他要重新审视来到浣山的所作所为。以往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做法会有不妥,然而这两日不知为何,有了一些疑虑。
除恶方有太平,侠义之人便是这个道,亘古不变。
当初之所以屠戮陷阵军,有陷阵军与邓家合为一体的原因,有庄王以陷阵军为爪牙夺取正阳观的原因,但是真正的原因便是直截了当,陷阵军害了来这里的江湖人,不只是以牙还牙,而是报仇雪恨!
初看起来,陷阵军受了抓捕盗匪的命令,不过有些假公济私,有些胡作非为罢了,实际不这么简单。
兄弟几个亲眼看到银百花被抓。倘若当时银百花被抓去了,若是他不对庄王屈服,他不答应为庄王效力,庄王不会放了他,可想而知他有怎样的后果。
正常抓人的情况,或者为了钱财,或者为了报复,只是为非作歹而已,然而陷阵军抓人不是这样,他们是用江湖人对付江湖人,这是一种奴役。
当初攻入青石楼的时候,被抓的江湖人没一个投降,都被关在地牢,说他们有骨气,不肯屈服,这没有错,但是,他们真的都是这样有骨气吗?未必。有没有骨气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们不敢投降!他们知道一旦屈从便不能再有良心,知道人人都对他们深恶痛绝!知道以后再不能抬头做人。他们宁愿去死。
因此,陷阵军这么做便是杀人诛心!若是这等阴损不受惩罚,问世间道为何物?
大凡世间之事,有初一就有十五,陷阵军做了这等事,那便尽可诛之!
想到这里,黄岳舒服了,心安理得。
但是,这次突袭栗子坡大营有另外的原因。
陷阵军是邓家的靠山,当初屠戮陷阵军有这个原因,若不是将陷阵军击碎,也不可能惩罚邓家。然而,纵然邓家罪大恶极,家也抄了,该杀的杀了,该抓的抓了,并且公开处决了邓老太爷,只跑了一个邓二,这件事也要放一放了。
事情总有个了结,以前的恩怨已经不再重要,突袭栗子坡只是为了当前的战事,便是正式与陷阵军挑战,来个你死我活!
此事看似群雄主动出击,实际上是个被动之举,今日不打往后很可能没了机会,情等着被陷阵军两面夹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是这个道理。
于今已经到了势不两立,无可挽回之境地,只有性命相搏,管他是生是死。
可是,金光在哪里?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耽误几日,仔细安排一下中原武林朋友前来,那样的话中原的朋友早已到了。原本以为最可靠的一支援军却指望不上,这叫个甚么事!
江湖中人便会遇到各种结果,眼下只有一个字,干!
该来的终于来了,山门外来了大队人马。
一位陷阵军军官进了山门,左看右看见不到人,大刺刺喊道:“这里有活的没有?”
“有很多,”旁边水母娘娘殿里走出了黄岳,来到军官面前说话,“军爷们三更半夜来到道观,这是意欲何为?”
黄岳连行礼也免了。
“你是黄岳,不错,本官来为岳指挥传令,你听好了。”军官认真看了他,拿出一张公文,双手展开了,借着月光大声念着,“大明朝前军都督府陷阵营督副指挥使岳同晓谕:兹有黄岳一众匪人窃据正阳道观,为非作歹,杀戮官民,十恶不赦之罪!然而其中多有不明真相,受其蒙蔽之人士,姑念及此,令黄岳一干人即刻投诚认罪,或退出正阳观,令出如山,违者格杀勿论!”
黄岳笑道:“这上面居然没有我大哥的名字。”
虽然眼前的事表明敌人已经得到了栗子坡被攻打的消息,但是黄岳依然怀疑,因为他切断了敌人的消息通道,敌人不应该这么快作出反应。
“你大哥?”军官望着他,似乎看到一个稀罕物,猛然哈哈大笑,声震四野。
黄岳打量着来人。军官身形精壮,方面大眼,身上散发出强劲的气息,真不像一个普通军官,然而未必是护卫,庄王上次带来的几个贴身护卫黄岳都有印象,确认不曾见过他。
黄岳心中疑惑,然而斗智他从来不落下风,军官这个样子他也不吃惊。
军官看他神色自若,不禁冷哼一声,挑眉问道:“你要见你大哥么?”
黄岳知道他不说好话,心中已有怒意,却面带笑意,看着他说:“你说吧。”心说你要搞名堂,要演戏,老子看你演出花来。
军官面色一肃,说话冰冷:“你大哥自不量力,偷袭我栗子坡大营,已经成为我刀下之鬼!”
黄岳咬牙!看军官还有动作,于是没有说话。
军官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包裹,打开自里面拿出一口刀来,赫然正是金伯年的金刀!他双手平托着献上来。
任凭黄岳心如坚石,也是心里一慌!
会不会是假的?他上来拿刀,要看个仔细。
“那是假刀!”后面张啸天大喊。
“嚓”的一声,军官“金刀”出鞘,向黄岳平抹过来,忒快!
黄岳后退半步,手中刀来不及出鞘,刀鞘一挡。张啸天救了命了!
张啸天的天目开到了知神初境,能够察到内功有成者体内的真气,大致能判断出对方的内功高低,也能察到内功高手体内强劲地真气运行,判断出人要动武,只是不如金伯年察的精细。他早发现军官是一位高手,正要出言点破,却听到金伯年的死讯,也是心里一震,说话稍稍迟了。
刀鞘与金伯年的刀鞘一般无二,刀也很像,但是刀身略窄,光色也不一样,尤其是来人握刀十分轻松,重量明显轻了,不是金刀。军官大叫一声,身形一低,直入中门,一口刀势如疾风,一路劈斩崩挂,黄岳如被电光萦绕,不住地倒退。
黄岳非常沉稳,他知道退是最好的防守。
“上!”门外有人一声号令。一群黑衣卫士冲进山门。
“这边走。”张啸天在黄岳的右侧说话。
十三刀劈过,军官已是竭尽所能,终于不能伤了黄岳,缓了一缓,黄岳倒纵而走。
“叮当”两声,黄岳向后纵身的同时,张啸天从左面箭步而上,又是一招“东海三叠浪”,军官连挡两刀。“东海三叠浪”是张啸天的绝技,倾尽了刀如猛虎之极致!
军官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连挡张啸天两刀已是勉强,钢刀回不到中门,张啸天就是一戳,“噗”的一声,军官迫得运气护身,抬手一挡,这一刀透入手臂。
“啊——”一声大叫,军官飞纵而逃。
张啸天愣了。杀人的绝活,居然连胳膊没能戳穿?这人有多高的武功!
“退!”后面黄岳大叫。
“射!”后面林峰一声喝令,弓箭队弩箭齐发。
这些留守的弓箭手无论准确还是力度都不够,然而震慑敌人还是没有问题,并且其中有一些硬弩,那是十分厉害。
“推到山墙,令此地一马平川!”外面的指挥发令。
军士们群起动手,刀枪一阵乱砍乱戳,还有人抱团撞墙。那些黑衣卫士借助大殿躲避弓箭,片刻后现身,散开向后院冲去。
“咦啊咦——呜哦呜——”空灵诡异的歌声自后院响起,又是个午夜时分,令人毛骨悚然!
这声音称之为歌有些不妥,称为曲也十分勉强,真是无法言喻。
“快走!”两个黑衣卫士同声喊道。他们撒腿后跑,有的跟着跑了。
有不怕死的,心说都来到了门口,不看看里面是人是鬼如何罢休?两个人同时伸手推开后院的门。
院子中是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她转动着身子,恰似传说中的魔鬼乱舞,只是是个独舞,那声音便出自她的口中。
“啊呀!”外面逃跑的有人着了道。
这人站立不动,伸开双臂,定格在一个奔跑的动作中,仔细看来,下半身一团黑气缠绕。不过片刻,他散架了一般,“噗嗵”倒在地上。
白衣女子鬼嚎不停,地上冒出一团团黑色的团状物,如同凭空长出来许多黑蘑菇,还越长越大,有些形状不定,顿时四下里阴气森森。
面前几个黑衣卫士急忙走人,有一个脚下被团状物缠住,拖动着走不到两步,团状物便上到他的身上,眼见透入体内,接着又一个团状物上身,人就定在那里。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只有一位似乎看出来门道,几个纵步避开团状物,越至大殿的屋脊上走了。
“咦啊咦——吗呀吗——”白衣女子出了后院,向道观里旋转着过来。女子越转越快,带动着一片阴风,地上的团状物已经长得高了。
“哪里的妖孽,干了她!”门口的统领发令。
一队军士冲过来,全部定住不动,外面的军士纷纷大叫!
“地上有鬼气!”
“看那些黑的,往这里来了!”
“四周都有了,完蛋了!”
“镇定!”另一个统领从下面奔过来,怒骂着,“哪个再敢妖言惑众,立斩不饶!”
有人不服气道:“统领你看。”
统领这才看清黑色的团状物,又惊又怒,不知如何是好。
“噗嗵”、“噗嗵”的声音,不少军士倒在地上,然后再无声息,直如一滩烂泥。
陷阵军跟人打仗不怕死,跟鬼打仗那那是不行,军士们管他是立斩还是横斩,一窝蜂集体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