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
昨夜三更,柳家大少爷柳相云正坐在案前,昏黄的烛火下是字迹娟秀的一张张吊唁讣告与满面愁容的脸。柳家的规矩与寻常人家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家财万贯,更是因为家族传统,主要还是太爷爷那一辈留下来的:第一日尸体敛入棺中,筹备丧事,第二日祭拜河伯江主,需击鼓奏乐,再后两日只准至亲披麻戴孝,不得有半分噪声,最后三日才可发讣告,让外人亲临吊唁。
柳相云揉了揉太阳穴,望着窗外瓢泼大雨,裹挟着寒风吹散了屋檐上绑着的白布绸,心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的二弟刚刚横死,父亲又因悲痛过度晕厥,如今看来也是时日无多了。
天气还是有些奇怪的,虽然大雨,却还有月亮。柳相云百般聊赖地看向黑暗深处,他若没记错的话,那里应是有一间亭子。思索间,忽然感到眼前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眯起眼仔细看去,好像是什么光滑的物体将月光反射了过来。
这种事情在柳家闻所未闻,柳相云很是好奇,便打算出门一探究竟。他披上了雨衣,穿上胶鞋,挑起一盏隔水的灯笼,打开房门向亭子那里走去。脚踩在水洼中,漾起粼粼水光。凌冽的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借着灯光,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一个人影。随着逐渐靠近亭子,柳相云心中也越发惶惶不安,感到没来由的诡异。直到踏入亭中,灯光一照,地上的人竟然是管家王立。此刻他低头依靠着亭子的石柱,蜷缩着曲腿坐在地上,手边还有一壶酒。至于脖间,则是醒目的蝎子蛰咬的痕迹。见此情景,柳相云顿感不妙,忙去探他的鼻息、脉象,却是全无,于是大吃一惊,立即想到了姑苏城此前发生的种种命案与二弟之死,不敢迟疑,赶忙上报了官府。
“这就是你发现王立尸体的经过?”萧绍珏打量着尸体问道。
“柳某自是不敢欺瞒二位。”柳相云拱手道。
孟君吟面色凝重地观察着棺中的王立,又用手拨开它的眼睛:“嘴唇青紫,瞳孔扩大,是窒息而死。恰好只有苗疆有蝎子的毒能令人窒息,看来凶手是蓝寻无疑了。”
萧绍珏点了点头,随即环顾四周,除却他们二人,就是柳家大少爷柳相云,三公子柳相柒,与已故的二公子柳相宜之夫人云玉染。“既然如此,简单做一做笔录就能结案了,诸位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那恶徒捉拿归案的。”
话音刚落,屋外走入一个婀娜的妇人,面带泪痕。“苏医师?你怎么会在这?”萧绍珏看清了她的面容,竟就是先前的医师苏尧,便皱眉道。苏尧闻言强颜欢笑:“是这样的,虽说妾身对柳二公子的举动只是无心,亦是自保,但无论如何他也是妾身的病人,出事之后心中实在万分愧疚,因此来到柳家,希望能全程送完柳二公子。”
“嗯,”萧绍珏明了,也感叹道,“斯人已逝,苏姑娘能做到这份上,足见真情实意了。”
感叹之后,萧、孟二人忙着找与王立相关的各个人物做笔录。柳家家大业大,王立作为管家平日里需要打交道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笔录一做就从未时做到了戌时。天色渐暗,两人却都没有吃饭,一时饥饿,便一同到后厨寻些吃食。大雨此时已经停息。因为柳家接二连三的事情,柳府中人大多心力交瘁,早早睡去,因此一路也没几间房的灯亮着。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萧绍珏愁眉不展地思索着,脑海中回想着今天在柳家所看到的种种,“比如说苏尧进屋时,我留意过她的气息,极不稳定,好像刚刚有经历什么剧烈的活动一般。”“而且她来时,我有注意到云玉染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好像很诧异的样子,总让我觉得怪怪的。”孟君吟同样疑窦丛生。两人一路走着一路各自说着怀疑的点。直到在打开后厨的门时,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与脚步声,猛然回头,眼前景象只能说是冤家路窄——就是林震涛、蓝寻二人。
“站住!你们二人为何在此?”萧绍珏喝住他们,大声质问道。
“上回放你一马,今日见了我等竟然不逃,那就留下吧!”林震涛面露凶相,拔剑冲来,一旁的蓝寻也掏出暗器欲暗算萧绍珏。浩大的剑势如狂涛一般席卷而来,剧烈的气浪扬起孟君吟的鬓角青丝。这次林震涛没有手下留情,而是一上来就使出了“狂涛诀”,况且萧绍珏旧伤未愈,实力之悬殊,一看便知。
正当萧绍珏打算破釜沉舟之时,背后飞来一个身着柳家白色丧服,脸上用白纱蒙住的男子,同时萧绍珏耳边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借剑一用。”回过神来,腰间的乾清剑已经出鞘,被握在了那男子手上。林震涛看到这神秘男子朝他飘来略感诧异,但还是主动迎击,谁知刚一靠近,甚至没有看清楚此人的步法就被剑招压制,落入下风,更为诡异的是,林震涛受到的剑招上附着的力量并非内力,或者可以说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从眼前男子身上传出的内力波动,就被一种玄之又玄的意蕴碾压了。
“剑意?”萧绍珏见状失声道。“剑意是什么?”孟君吟好奇问道。“所谓剑意,是每一个剑客习剑所共有的至高目标,能练出剑意者江湖上凤毛麟角,其中以我师父、‘剑仙’之一的庄玄越与‘剑鬼’百里寒锋剑意最盛,而我观这一身缟素的神秘剑客,剑意竟不在二人之下!若不是哪位前辈悟道,就是隐世高手出现了。对了,孟姑娘,先前救你的、手持‘紫霄’的剑客,可是眼前这人?”孟君吟摇了摇头:“无论身形、气质还是仪态都不像。”“没想到啊没想到,”萧绍珏感叹道,“小小姑苏,竟然接二连三出现了这么多顶尖高手,当真是卧虎藏龙。”
可刚刚说完这话,萧绍珏又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旋即浑身颤抖了起来,刹那间变得无比亢奋,嘴里还念叨着:“神、神意剑!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意剑!难道他就是武绝城?不对,武绝城当年得了‘神意剑’的残谱,苦心孤诣,也只修复出了四招,可他使出的除了武绝城会的那四招,后面几招我却从未见过,但从剑法的形意来看应该出自同一处,莫非这就是‘神意剑’的完整十四招?”孟君吟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时也出声:“那你看,武前辈和这位剑客,孰强孰弱?”“当年武绝城练成这四招就赶去武当山与我师父比试,我有幸在金顶之上目睹两位剑仙的交锋,论那一战的石破天惊,眼前这位剑客是比不上的,但这也是因为两位剑仙之内力于武道之中鲜有敌手。但正所谓上善若水,他仅凭剑意就足以压制林震涛,我一时也看不出他的内力在这一战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想来如‘隐尘游龙’雷遁尘前辈一般,走的是内敛收势的路子。能做到如此内敛,至少二人在剑术上是相差无几了,甚至剑意,还要胜过武绝城半分。”“他居然这么强?”孟君吟一脸震惊。
二人议论间,那边战斗已经结束。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过十个回合,林震涛便重重跌在了地上,恶狠狠地看着神秘男子,后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风至,缟素翻扬,月影之下是衣袂翩跹的剑客,一派朗月清风之象。蓝寻带着林震涛狼狈逃离。神秘剑客将乾清剑掷给了萧绍珏,萧绍珏将剑入鞘,一抬头,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