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乾愠道：“杨参将征战有功，今日乃是为其论功行赏，四弟老是提那逆贼做什么？”
“不过是想以史为鉴，避免重蹈覆辙罢了。”秦王依然笑容可掬。
“住口。”皇上音色沉沉道：“当着百官的面，不嫌丢人么？”
秦王暗中打量皇上的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微眯的双眸呈一种森冷之态望着阶下，心知想要的效果已达到，便心满意足地闭了口。
“靖国公，”皇上目光淡淡地落在右边武将之首的靖国公身上，“你以为如何呢？”
如何什么？是对仲陵的恩赏，还是他相比殷晗的功绩？抑或是问的就是当年殷晗如何。
在场上了年龄的老臣，大多经历过二十年前的殷晗一案，深知皇上当年何等震怒，此案办得如何雷厉风行，因而都心照不宣地从不敢公然提起殷晗之名。
当年靖国公若非功爵深厚，以其与殷晗亲密的翁婿关系，怕是没这么容易脱身。
金殿中静了须臾，靖国公面色如常，朝龙座上拱手行礼：“陛下圣明，赏罚有度，无人不服。杨参将确实精通兵法，有作战之能，然毕竟年轻，才易遭人陷阱，以致折损人马，蹉跎了数月。老臣以为其尚需磨砺，若仅因此一战便令坐享高官厚禄，怕反而令他滋生傲慢颓懒之气。”
皇上抚须点头道：“国公说得也在理。”又道：“朕记得开春来，兵部上过一份奏疏，报东海有水寇为祸？”
兵部的裘尚书忙禀道：“回陛下，确有此事。东海一直便有水寇作乱，而近年来更有猖獗之势，在沿海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去年除夕时，趁着瑞安城中防守松懈，他们竟起突袭，将整个瑞安城洗劫一空，官民死伤逾两千人。”
奉天殿中又是一片寂静，皇上面容僵凝，眉头微皱。
他近来时常闭关，已是许久不曾廷议，东海水寇之乱也不是什么秘密新闻，只是当众如此说来，倒显得他怠政了。
王寿先开口愤然道：“太过分了，这些贼寇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可恨微臣不善水战，十年前在辽东左腿中箭，又落下寒疾，不然便即刻挥师南下，为陛下荡平东海！”
皇上轻叹一声：“爱卿为国征战多年，数次重伤，已是操劳。”又望向仲陵道：“不知杨卿可愿前去翦除水寇，还东海一个太平。”
仲陵正要答话，便听太子道：“万万不可，父皇，杨参将自小在中原之地长大，不通水性，更不曾水战过，让他去实在太冒险了。”
不同于作乱的流民，东海水寇本就是各地流窜的亡命之徒，凶狠残暴，一般的官兵根本不是其对手。
且他们还狡猾奸诈，精通水性，对平民百姓或是落单的官兵肆意杀戮，若遇朝廷重兵，则一头扎进海水中，寻觅不见，因而极难剿除。
朝廷往年也多次出兵，损耗钱粮人马，却收效甚微，还为此斩杀了几个防守不利的将领，皆无济于事。
这显然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而今梁国看似兵备充裕，然少将帅之才，尤其缺能打水战的。早年间，王寿便以不能水战为由推辞过，其他武官受命后，也只能坚壁清野，与水寇长期拉锯。
沿海百姓往内陆迁移，把海域附近的渔村都给荒废了，奈何还是逃不过水寇侵扰。
秦王见太子开口，又逮着了机会，道：“皇兄方才还把杨参将说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将帅良才，不过让他对付区区水寇，怎么就护起短了？”
太子懒得看他，依旧对着皇上道：“儿臣是担心杨参将没有经验，若是出师不利，徒增损耗，又影响士气。”
“若说只是没有打过水战，又有谁是天生就会，总得开个头不是？”秦王微眯着眼，冷哼一声，“为将帅者，本就是提着脑袋过生活。才说杨参将为朝廷披肝沥胆，怎么真要用他的时候，反而惜命起来了？原来这忠君报国，只是挂在嘴边的。”
太子道：“杨参将自然忠心耿耿，只是……”
秦王笑道：“忠心？怕是只对皇兄一人的忠心吧！”
“你——”太子瞪着他，气得咬牙切齿：“有完没完？”
“够了！”皇上终于忍不了，一拍龙椅，喝道：“你们是当朕死了么？”
太子与秦王俱是一惊，慌忙跪下请罪。众朝臣也被吓得低头缩肩，默然不敢作声。
“陛下，”仲陵也跪下了，道：“臣愿带兵前往东海剿匪。”
皇上没说话，只是极静极默地看着他。
他当然清楚秦王是故意和太子作对，将仲陵往叛将，往夺嫡的方向去引，以犯自己的忌讳。
可是他看着仲陵，越看越觉得他确实像那个人，那样的年轻、沉稳，却又坦荡、无畏，得所有人拥护。
于是才起的一点惜才爱才之心，又被嫉妒与顾虑给压了下去。
“你有把握能剿灭水寇？”皇上从龙椅中起身，走到白玉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臣尚未与敌寇交手，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仲陵的声音很平静，却掷地有声：“但水寇之患一日不平，臣便一日不回京，宁可葬身海波，也绝不苟且偷安。”
皇上还是很沉默地看着他，明明他远远地跪在下面，可恍惚间却似离得很近，近的几乎能与自己平视。
其实在刚才的闭目养神中，皇上就有些后悔了，不该让仲陵升的太快，毕竟太年轻，难保不是下一个殷晗。
可是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出口的话不好贸然收回。
所以，就要他去打水寇，如果他推辞不敢去，或是出师不利，都可以趁机撤了他指挥使之职。
但没想到仲陵会答应得这么快，还自立下军令状。
沉稳又不失锐意的少年将军，当真像极了，也勾起了那段意气风发的岁月。
皇上折身坐回龙椅中：“好，朕留你神策卫指挥使一衔，封你为东海总兵，当地卫所兵士全部由你调遣，在京休整一个月后，便即出发。”
“微臣领命。”仲陵叩谢后，便听令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