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把手高高举起,托起来,这便是太阳。
不要畏惧火,就像不要畏惧太阳。太阳公公是温暖而仁慈的。
“所以,太阳公公不会把我们晒死是吧?因为他是善良的。”
对,太阳是好的,潮汐是坏的。
“潮汐带来了大洪水,我们都无处可藏。我们都要完了,幸存的人等来了太阳。”
对,所以赞美太阳,唾弃潮汐和大洪水。
“那大地呢?”
大地正经受着创伤与苦难,她此刻正裸着身体在阳光下烤伤口,等到流到体外的血液干涸,皮肤变得黝黑,她便不再畏惧潮汐和大洪水。
这片大地,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大地。在我们诞生之前便已经存在。野草在她身上生长而出,从她的皮肤里,从她的血液里。这片大地之上长满了花、草和果实。有朴实无华的可以吃的普通果实,有鲜艳的诱人的有毒果实。我们活着便消减大地之上的果实,死了便化成肥料孕育出新的果实。这片大地的底层微微隆起,她弯弯腰,或是后背上长了一个疙瘩,便成了山。低矮的山、巍峨的山、荒凉的山、茂密的山。她体内的血是暗河和熔岩,流到了体表变成了绵延的河,宽广的河,孕育万物的河。它肆虐时凶猛,平静时温柔。我们沿着雪山山脊的水源往下走,它起初迟缓,而后湍急。我们的生命便来自每一次雪融,每一滴融化的雪水里。我们体内同样流淌着这样一条河,是我们父辈的河,是我们母辈的河,是千千万万个嘶吼过后平息了怒火静谧流淌着的河。我们生于河上,长在河上。河流给了我们样子,让我们凑过去,看清了我们的脸。我们脸上有千百个人的五官,但是我们认不出他们是谁,我们脸上刻着千千万的名字,但是我们认不出那些名字是谁。沿着湿滑而凹凸起伏的河堤往前走,我们在每一朵浪花里存在着,并且一直生存下去,至死方休。
“所以,我们的人生便是一场旅行么?”
对,一场漫长而遥远的旅行,从我们还没存在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的旅行。
“我的旅程的终点又在哪里?”
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一个吵闹的满是人的闹市区,又或者一个荒无人烟的荒野。任何的终点都意义非凡而又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旅行的那个人是否收获了某种东西。
“我们来的时候,沿着一条漫长而舒缓的路缓缓而下,在路旁看到一块又黑又丑的石头,在路旁看着很是碍眼,我们寻思着一起把它从路旁推下去,推到山谷里去。那石头又丑陋又坚硬,仿佛是长出了根扎到了土里。我们三个人也不能挪动它分毫,便又吆喝了几个人过来,众人依旧是没办法把它推下去。我们便拿出画笔在它上面涂绘着丑陋的图画和诅咒的文字,如此这般之后,才满意地离开。我们这才觉得我们胜利了。”
胜利?战胜了一块儿石头,甚至,你们压根就没有挪动它分毫,只不过是在它的身子上面涂涂画画罢了。这便是你们空中的胜利?
<这群孩子觉得有些难过,他们本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们一定会收到老师的夸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想。虽然他们亲爱的老师教育过他们,理解过他们。但最终他还是背叛了他们,他们便愤怒地从那间房间里出来,来到了另一间教室里。>
“赞美我们吧。”他们一进那间教室门时便这么说。
进来吧,我的小天使们。
<说实话,这话可真让他们兴奋,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便觉得自己飘飘然了,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抱住她在她的脸上亲一口。他们兴奋地在这间新课堂里坐好,乖巧得像些“孩子”。>
你们想让我教你们什么?
“我们喜欢你,你教我们什么我们便学什么?”
好,现在把手托起来,托的高高的,这是什么?
“是太阳!先前的人告诉我们说,这是太阳。”
这不是太阳,先前的人错了,所以你们也跟着错了。这是希望。这是新的希望。
那么,照着我的下个动作做,手托举着然后把手轻轻放到地面上,这是代表着什么?
“阳光照在大地上!”
不,不是,是把希望的种子埋到大地里。
“希望的种子又是什么?”
你。
“我?”
你们。
“我们!”
对,你们。你们都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新希望。只有你们有希望了,这个国家才有希望。只有你们心中有了力量,这个国家才有未来。
“对!我们!我们才是希望。”
对,你们便是希望。你们便是全部,你们便是这个国家的明天。但是倘使我们之中出了坏家伙,他们就在我们身旁,有可能是与你们毫不相干的人,但是很可能那人便是你们的亲戚、朋友或是家人。他们平时戴着一张别人看不透的面具,披着根其它人一样的皮囊。你们可能之前蒙受了他们的恩惠,得到了他们的照顾,被他们的巧舌如簧编制出来的谎言所蒙蔽。你们会选择包庇他们还是审判他们?你们会选择放走他们还是抓捕他们?
“如果那人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呢”
那么那人便是你们最好的朋友。
“如果那人是我们的父亲或是母亲呢?”
那么那人便是你们的父母。
如果他们做了坏事,如果他们靠罪恶来使自己活下去并养活了你们,你们该怎么做?
“如果他们是被别人诬告的呢?”
那么他们便是被人诬告的。
“如果一切都是误会,他们并没有犯罪呢?”
那么便是误会。
“他们依旧会接受审判吗?”
他们依旧会接受审判。
“这又是什么公平和道理?亲爱的老师。”
你们想一想,我们之所以会坚信公平存在的基础是什么?是靠着人们道德的自我约束和自觉么?又或者舆论的声讨?犯罪者的幡然醒悟?都不是,法律才是我们所谓道德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但是,法律便是完美的么?似乎看起来是那样,他看起来像个新时代的新人类,从他身上的任何一个毛孔也看不出他曾经也是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他穿着新时代的新衣服,拿着旧钱买的新衣服,他头发梳得整齐,用发胶把头发弄得光亮,他一口被人工美白和整形过的牙齿,看到大人物便咧开嘴笑。他上半个桌子露在桌子上面。呵,好一个大人物!他下半身则藏在桌子底下,他光着脚穿着大短裤,他不觉得羞耻,因为旁的人看不到,他不觉得羞耻,因为他并不在乎。这便是我们最后的遮羞布,只要是任何一个钻到桌子下面看的人都会感到羞愧,但是他们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时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们无话可说。
用一个漏洞百出的稻草人在田野里吓唬乌鸦,这便是我们目前能想出来的最体面的事情了。为了维护这个廉价而奢侈的体面。我们不得不承认法律是神圣的,是不会犯错的,法律是公正的,平等的。这听起来着实好笑,但是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在她那已经露出干裂皮肤,和尽显老态的脸上不断地给她涂脂抹粉,我们知道的是她已经足够残破、衰老。我们知道的是他已经足够敷衍、妥协,但是我们并没有准备好失去这件遮羞布之后的事情。因此,当有一天,在法律出现误判而出现无辜者和承认法律有错而把一切推翻之前,我们将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者。
“哪怕被诬告的那人是我们的朋友?”
哪怕那人是你们的朋友。
“哪怕被诬告的那人是我们的父母?”
哪怕那人是你们的父母。
你们都是花园里新的种子,新的希望。这花园是不完美的,不光有盛开的花朵还有杂草和虫子,在它的外围是破损的围栏、巨大的洞,以及从洞里进出花园的野兽。现在围栏外面的人吆喝着要修补这个洞,但是不管是花园外面还是里面都没有足够的木头来修补那个洞。
那些人吆喝着,不断地扯着嗓子吆喝,要没把洞补好,要么把围栏拆了。
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呢?
“打烂他的脸!”
还有呢?
“抠下他的眼睛!”
然后呢?
“扯掉他的舌头,放到火里面烧!”
对于那些冥顽不化的还坚持自己纯想法的呢?
“连同着他们的家人一起毁灭掉!”
太棒了!太棒了!你们不亏是这个国家可以托付的未来。花园得救了,你们便可以在那片花园之上继续生活了。
<此刻,那些孩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在原地打转,他们手拉着手,成了肩并肩的同志,其中,一个孩子把手托起,高高地举起来,代表着太阳照射大地的意思。她走过去,制止了那个孩子。>
不,你不应该做那个动作,你应该把手放在脸下面,对,就那么放在脸下面,把脸托在你们的手上,像是花朵盛开那样。
<于是,那群孩子便纷纷模仿着做出这个动作来,仿佛一朵朵花开在花园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