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给你说过，那个五楼的名叫邵彦迪的家伙，天天在业主群骂物业，说每天他们楼层都有人扔垃圾，物业不作为？”王可男很懂夏添，所以她知道如何不露痕迹地卖关子，制造悬念，勾起夏添的好奇心。

果不其然，夏添来了兴趣，点了点头，不自觉地身体前倾了几分。

“我就在想啊，不对劲啊，全楼就他们五楼有人往楼道丢垃圾？我就去问打扫卫生的保洁大妈，结果保洁阿姨说，这个楼不止五楼有低素质往楼道丢垃圾的人，她们每天早晨来一号楼打扫卫生前，至少都要每层逛一遍，提上七八袋垃圾下楼，也因此，物业给一号楼派的保洁也比其他楼多，上班也早二十分钟。”顿了顿，神情故作夸张的说道：“但奇就奇在，据保洁阿姨们说，五楼每次都是等她们打扫完，都下班以后，才有的垃圾。”

夏添可不是个笨人，瞬间眼睛就瞪得溜圆：“是有人故意避开保洁把垃圾放在那里？”

王可男没有回答依旧是带着饱含深意的笑容看着夏添。

夏添很明显读懂了王可男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巴：“是他自己故意把垃圾丢在那里？”

“是啊，我一开始还不信，只是怀疑有这个可能。直到今早七点左右我又把我那个微型摄像头放到了五楼，拍下了他等保洁走后丢垃圾并且当场拍照的全过程，哪怕早有猜测但印证了以后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王可男感慨道。

“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呀，我是说他动机是什么，是和保洁有仇吗？”说到这里，夏添又自我否定般摇了摇头：不对，之前我早起也见过几次保洁，我们小区物业保洁好像是轮班制，几次看到的保洁都不是一个人。

这个问题，王可男显然早就有了答案，只见她勾起嘴角笑了笑：“一呢，是省了丢垃圾的力气。”

说到这里，王可男顿了顿，看着夏添果然露出好奇的目光，方才继续说道：“二是因为这么做，可以有理由不交物业费了。”

“啥？”夏添一时之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似乎在夏添的认知中，逃避物业费比懒得下楼扔垃圾更为离奇。

“其实有了第二点，第一点就可以排除了，因为他如果真的只想懒得扔垃圾，就不会在群里骂骂咧咧，只要如其他楼层那几个没素质的住户一样，把垃圾悄无声息扔楼道等保洁拿下去就好。”王可男如是说道：“其实只要查清楚了，就会发现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邵彦迪家也是原先城中村的安置户，他家自建房是那种一个院子好几间两层自建房那种，以前都是他自己租一间其他间给打工党赚钱的，这一拆迁改造，房子成了楼房，因为原先房子属于违规建筑，只能给他置换一套三室一厅，不好分间租出去了不说，小区还要收物业费，人家原先城中村时不收物业费，心理肯定一直有落差感，觉得被安置方骗了。”

夏添还是不信：“那么多房子，只给换一套三室一厅，也不合理吧？”

“咋可能呢，虽然细节不知道，但按照行情，还是要给一笔价格不低于当时当地市场价的安置费的，政府又不傻，节省这些钱万一像是外地早些年那个事故当钉子户，死在挖掘机底下，整改市领导班子估计都得被换下去。我猜啊，是这么多年他把安置费败光了，所以想起这茬了，不然他要闹早就闹了。”王可男很轻复杂的摇了摇头说道。

夏添脸上那不可思议的神情，足足持续了好几十秒才逐渐消退，然后，便见夏添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与王可男对视：“我觉得这个邵彦迪很有嫌疑。”

虽然前面

“同感。”王可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表达自己的认同，旋即说道：“不过出于严谨考虑，我打算再推波助澜一下，做些深入的调查，再去决定要不要提升他的嫌疑等级。”

“怎么做？”夏添双眼不禁冒出光来，一脸期待地问。

王可男不禁抿了抿唇，旋即对着夏添勾了勾手指，待到夏添“顺从”地将脑袋凑了过来以后，这才将手拢于嘴前，贴在夏添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翌日上午八点刚过，王可男和夏添便是通过安全通道，如同作贼一般，悄悄默默地下到了五楼。

实际上，二人还未真正下到五楼，大概在七楼的时候，就听到了五楼的激烈争吵声，其中的一个粗壮的声音，夏添听起来着实有些熟悉，不过是略一思索，就将这个声音和自己见过的一人对上了号——不正是那个一号楼的“便宜楼长”蒋鹏吗？

王可男和夏添不禁慢下了脚步，相互对视了一眼，并且二人皆仿佛是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欣喜的情绪。

看来，二人前一天所制定的那个计划奏效了——几分钟前，王可男通过微信小号，将自己偷摄下来的，邵彦迪故意放置垃圾并且“拍照留念”的视频打包发给了蒋鹏。

估摸着，以蒋鹏那火暴脾气，即便不是出于楼长职责，怕是也会忍不住第一时间找邵彦迪理论，只要在这个时候，二人把握好时机，就能套用到更多他们想要的信息。

只不过，事态的发展却是有点出乎她们俩的预料。或者说，她们俩只想煽煽风点些小火，却没想到火势会有这么大。

二人意识到争吵声不对而飞速下到五楼以后，却见邵彦迪已经倒在地上，脸上都是血，哀嚎不已。

邵彦迪旁边站着一个彪悍的少妇，双手叉腰目眦欲裂地指着蒋鹏骂。

而蒋鹏被一群人拉着，青筋暴起口中脏话不断，或许没有这些人拉着，蒋鹏还会对这个彪悍的少妇动手。

本来只想着蒋鹏吓唬一下邵彦迪，二人悄悄藏在附近看能不能从邵彦迪的狡辩中找到他高空抛物的可能性，但看这架势，蒋鹏一言不合直接把邵彦迪放翻了？

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目前五楼好几家都有住户出来凑热闹，可能还不止五楼的住户，毕竟狭窄的楼道里看起来此时起码有二三十人在旁边看热闹，还七嘴八舌地议论，导致场面乱哄哄的，又还能有谁注意到，王可男和夏添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靠近呢。

那么多看热闹的人，让二人胆壮了几分的靠近，无奈双方现在的争吵已经进入了白垩化的阶段，所争吵的内容早已远离事情的本身，而是没营养的相互人身攻击。

没一会，电梯门开了，一个保安带着一位年轻男民警站在电梯里，也没走出直接是对着邵彦迪和蒋鹏，还有那个女人招了招手，用本地方言道：“饱孬咧（别闹了），乌母达年纪邹丝母歌哈数（那么大年纪做事没个数），补嫌奎线认（不嫌亏先人），揍揍揍尼伞抖锅来吴也般（走走走，你三人都来物业办）。其塔人抖回气改隆仨隆仨（其他人都回去该弄啥弄啥），摸丝纪以达叶补嫌惹（没事挤一起也不嫌热）。”

说完，邵彦迪三人听话地进了电梯，而其他看热闹的人则也是各回各家。

“我们悄悄跟过去看看。”王可男悄悄在夏添耳边说道。

或许开口的确有些突然，夏添被吓了一跳，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双美目狠狠剜了王可男一眼，压低声音：“赶紧把你那个微信小号注销掉，不然那个警察一问一查，我们的动机就很可疑了。”

“哎，你放心吧，你看那个警察，是专门负责你们小区的社区民警，我在大门口的公示栏看到过他的照片。”王可男一面拉着夏添继续沿着安全通道下楼，一面胸有成竹地说道：“一般民警出警，都至少要带一个同伴，哪怕是一个徒弟都可以，但是他就一个人来了，所以我猜他不是正常出警，甚至连巡逻都不是，就是单纯来你们社区办事或者开会，然后临时被拉过来帮帮忙，把他们仨带到物业办公室，也就是训斥两句，或者起个震慑作用，让社区调节办公室的人主要负责调解。”

夏添闻言，用点头的动作表达了对王可男这番话的认同，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万一那个民警多嘴问了一句，然后蒋鹏把你的微信提了出来，他起了疑心回去给同事说了，查来查去查到你身上……保险起见，你还是先注销吧。”

“不至于，警察没那么闲，只要没有出啥大事，没人报案，他们不会还专门多事去联系微信公司提供我的账号信息，手续很麻烦的。我顶多就算是一个偷拍，挑唆都算不上，没有造成恶劣后果我估计罚款都不会有就口头批评一两下，警察不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去费那么大力气的，不划算。”王可男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万一是特别有责任感的好警察呢？”夏添争辩。

“这和负责不负责无关，是程序成本问题？”王可男哭笑不得：“你以为这些警察和你一样，为了较个真不计成本吗？”

王可男话一出口，就暗暗有些后悔，作为好朋友，她怎么能轻易揭夏添的短呢？

然而，王可男的这句话，却是似乎并没有引起夏添的情绪波动，反倒是引来夏添一脸的狐疑：“你这么犹犹豫豫，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微信小号有什么秘密不能注销？”

说罢，一双美眸探究意味十足的看向王可男手机。

“哪有……算了算了，你要注销就注销吧。”王可男是真的觉得夏添开起脑洞来，越想越离谱，索性就把自己的手机直接递给了夏添。

夏添刚刚听了王可男一番解释以后，就没有真的想着要注销她的微信小号了，继续坚持也就是想逗逗她，见王可男果真把手机递给了她，倒是因为王可男的信任心中更多了几分感动。

……

这个小区，物业和社区是在同一栋楼里办公，所谓的物业办公室，其实就是平时居民缴费的一个大厅。

来的路上，夏添还一直疑惑，为什么明明有社区调解办公室，这位社区民警为啥把人喊来了物业大厅。

来了以后才知道，社区里一个孤寡老人躺在了调解办门口，要求调解办专干去联系他的几个二女对他提供赡养费，调解办专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事外出了，办公室的大门紧闭。

夏添和王可男二人假装在门口等着办什么事，看向楼道口的窗户，实际上却是在很专心地听着办公室里的调解声。

“蒋鹏你能不能收收你的暴脾气？老婆被你打离婚了，还把带回老家了。你这些年光是因为斗殴麻烦所里警察同志都多少次了，你还想不想在业委会，你还想不想当楼长。”

一个中年女人的训斥声传出，可虽然是在训斥，但在夏添听起来却是有点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感觉。

“嘿嘿，知道了，我主要是从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蒋鹏的带着些许西北口音普通话的声音传出，语气似乎颇为轻松。

“你还笑！把人都打成这样了！人家要去验伤，你少说得被行政拘留几天。”那位民警也是开口训蒋鹏，这一次不再是说方言了，而是说的标准普通话。

“就是，我不同意他这种人再当楼长了，如果你们物业再包庇他我就打市政热线投诉你们！”这次说话的应该是邵彦迪了，不过听他说出这些话的架势，夏添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此时的处境缺乏正确的认知啊，就没看出无论是社区民警还是那个中年女性都是偏向蒋鹏的，还说这种话威胁人家…

令夏添有些搞不明白的是，那个中年女性，似乎还真的吃邵彦迪的威胁一般，软声细语道：“小邵，别急嘛，我们既然坐在这，就是一起解决问题的。”

“嘿嘿，刚刚可是有不少邻居看到我打他以后他还手了，警官，你要行政拘留我，那也别放过他，互殴嘛，我很了解的。”却不想蒋鹏依旧火上浇油，一点都不给邵彦迪回旋的余地。

物业办里，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逻辑、立场皆很混乱的对话听得夏添一个头两个大，她以为，所谓的调解，调解人就应该抓住被调解两方的诉求，有逻辑的进行情绪引导。

这怎么越调解火药味越浓了。

王可男似乎是猜出了夏添心中所想，笑着道：“现实中的调解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像电视剧里一样逻辑清晰的调解员啊，电视里那是编剧写的，要经过多少推敲和修改的，现实里一般这种都是临时出事，即兴发挥，你想，如果现实中真的有很厉害的调解能力，那有多小的概率会窝在社区里啊，肯定步步高升了。”

两人一面若无其事地聊着，一面分心听着物业办内的混乱调解。

“是夏女士吧？”谁料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惊讶的声音。

夏添下意识循声望去，却一下子认出呼唤自己名字的，正是自己刚搬来这个小区那天，上门收300元“和解赔偿费”时其中的一位工作人员，夏添只记得她姓张，至于叫什么，对方此时并没有带印着名字的胸牌，夏添竟然一时半会竟然没想起来。

夏添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声音是“怎么会遇到她？”，不过也就在一瞬间反应过来了——自己在物业和社区的办公楼里，遇到工作人员不是很正常吗。

只不过，令夏添有些尴尬的是，她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现实世界，只不过，问出这句话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这位工作人员：“怎么在这遇到你了？是要办什么事情吗？”

“我…”夏添此时此刻是真的“宕机”了，嘴巴张开，脑子里也同时冒出了许许多多社区和物业可以办理的业务，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哪个。

还是王可男反应快一些，下一刻就对夏添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姐姐吧，你看我说的对吧，只要咱来了社区没准就能碰上。”

“啊哈哈，对，巧了么不是。”夏添干笑回应。

“巧啥呢，都等了十几分钟了。”王可男没好气地瞪了夏添一眼，然后对那位女工作人员展现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并主动伸出自己的右手：“您好，我叫王可男。”

虽然这位女工作人员一时半刻没搞明白王可男为何如此热情，却是出于礼貌的也伸出手与王可男回握，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您好，我叫张萍萍，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哦，想起来了，她是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您对你们小区门对外招商门面房了解吗？”王可男压低了几分声音，问道。

“这个……不是我负责的，我可以带你去找负责门面房出租的同事。”张萍萍干笑了一声，回答道。

“先不急着找，我先找您了解一下情况再决定。”王可男不愧是当过NPC的，那临随机应变的演技可谓是说来就来，绝不含糊。此时此刻，那神情，还真像是那种唯利是图，凡事都喜欢钻空子的小生意人。

“啊这……”张萍萍面露难色。

王可男却仿佛并不打算给张萍萍犹豫的机会，连忙问道：“您现在有工作吗，要不我请你在门口的咖啡厅喝杯东西，细聊一下。”

“小夏，你在这里找个位子坐着等我哈。”演戏演全套的王可男对着夏添撇下这句话后，就很是“热情”地拉着张萍萍离开了社区和物业的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