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好的玻璃橱窗中
这些小小的,漂亮的闪着光亮的“小家伙儿”们此刻正躺在售卖中心的展柜里。
它们是最新款的大脑可读取芯片,用于插在人们大脑的外置插孔上来帮助人快速获取和存储知识和信息。尽管该项目目前尚未完备和成熟,但是投入市场的反响和销售额是可观的,并且通过市场调查并没有出现人体不良反应的相关事件(当然,也不排除这些事件都被媒体清理和覆盖掉了。),这些可爱的、发着光的小家伙儿们此刻正在展台上像是星星一般闪闪发光。
A此刻挑选完了他想要的那款大脑芯片,根据芯片上的描述,它里面存储的信息已经足够他工作和生活使用了,另外它还保留了一部分存储空间,用力平时记忆存储一些别的东西。
他回到家便将芯片插到了自己的大脑外置插孔里,插孔外的开口闭合,他感觉一切良好,他平静地躺在沙发上,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酥软了下来,芯片里的信息正在缓缓地涌入到他的脑袋里,他平缓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熟了一般,他脑袋上蓝色的信号灯平缓地如同海浪一般起伏着,他在浪里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芯片已经跟他的身体适配完毕了,他走出房门,此刻他的妻子正在做饭。
“饭还没做好吗?我都快要饿坏了。”他假装催促着说道。
在灯光的映衬下,妻子身体柔软的线条正随着光线无比舒缓地延展开来,她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道:“马上就好了,怎么不饿死你呢?”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在他妻子转身的那一瞬间他脑袋里闪现出另一个女人的模样。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A这么想着,但是他想不起来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自己在哪里见过。刚刚出现的那个场景似乎一切都是真实的。他闭上眼倚在沙发上,直到妻子张罗他吃饭,他才睁开眼,假装从睡梦里刚醒过来。
到了晚上,他想要趴在妻子身上,先前那个怪异的画面又出现了,此刻的妻子已经变成了先前画面里的那个女人,他有些痛苦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这时,所有的场景开始崩塌,他觉得整个人连同着床一同陷落了下去,掉到了另一个房间里,画面开始亮了起来,他的妻子此刻正娇喘吁吁,把他揽在怀里等待着同他温存。A此刻只觉得全身发冷,冷得直打哆嗦,全然再没有半点想要跟妻子亲热下去的兴致。他从妻子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连着同她说了好几声抱歉,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怎么了,他起身来到了卫生间洗了洗脸,当他抬起头时正看到自己的脸正在镜子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他以为是镜子被雾气模糊了,凑上前去擦拭镜子,此时镜子开始清晰起来,另一张陌生的脸浮现在镜子上面。A开始慌张地问镜子里的那人“你是谁?”,镜子里的那人迟疑了片刻面朝向他问他。
你是谁?
A大喊一声从睡梦里惊醒,他浑身湿透了,还好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境。
而妻子此刻也在他身旁被他的呼喊声吵醒了。他赶忙同妻子道歉,并且连同着昨夜没同妻子行房一起道歉。妻子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昨天晚上我们不是已经行过房了吗?”
A强装镇定地从床边拿起杯水慢慢地喝了起来,他一边喝一边冒汗,喝了一半便实在喝不下去了,只得把水杯放在一旁。
“也可能是我最近状态太差了,我一觉醒来,昨天晚上的事情都忘的差不多了,昨天晚上的我跟平常的我一样么?”
“你这又是发的哪儿门子疯?你就是你,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昨天夜里的你一直搂着我亲了好久,那感觉真就像是要生离死别了一般,再就是有一阵子,也可能是我的幻觉,我从你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
A从家里走出来,他似乎搞明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来到了芯片售卖中心那里,找到了当初那个卖给他芯片的人。
那个人再次看见他时不敢直视他,果然卖给他的芯片有问题。
“先生,发生了什么问题?”
“你这坏家伙,你卖给我的芯片不是全新的,我从你卖给我的芯片里面读取到了某个人的记忆碎片和影像,这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那人明显慌张了起来。“这......这不可能的,先生,我们卖的芯片之前已经确认格式化了,不,不是的,先生,我们愿意为您全额退款或者为您更换一款全新的芯片。”
“你这坏东西!”A愤怒地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真希望你也尝尝自己妻子跟别人睡过的滋味。”
他把那人按在里售卖中心的墙壁上,按的那人喘不过气来,那人一个劲地同他道歉。
这个坏东西!
过了一会儿,销售中心的人把他们两个人分开。他们把A请到了会客中心的房间去,经过协商对方同意为其更换全新的芯片并赔偿他一部分费用。
临近天黑他回到了家,经过在销售中心里与新芯片的调试匹配之后,此刻他的身体还伴有阵阵酥麻感。
推开门,眼前一片光亮,妻子此刻已经做好了饭等待着自己,他找了半天,才在屋子里找到一个椅子在餐桌旁坐下,灯光此刻把一切都笼罩在光亮里。他张开嘴正要吃饭,此刻家里的狗跑了过来开始撕咬起他的裤腿来。
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儿啊,他伸过手去想要抚摸它,他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他又觉得冷了起来,此刻他想了起来,自己家里并没有养狗。他抬起头,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妻子脸越来越模糊,整个房间的灯光开始昏暗起来,所有的墙面、家具开始粉碎、下沉、崩塌。直到归于黑暗的大海之中。
嗒。
整个世界又亮了。
“你坐在那里发什么楞啊,也不知道开灯。”他的妻子走过来同他抱怨着。
A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刻自己又回到了现实里之中,所有的东西都恢复正常了。
但愿如此。
吃晚饭时,妻子问他刚刚坐在那里发呆半天在想什么。
“我在椅子上呆了多久?”
“大概有十几分钟吧,我听到你开门时喊过你,你没有答应我便以为你坐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等我做好了饭过来时便看到你睁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发呆。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看起来很不正常。”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罢了。”
但愿如此。
妻子同他低下头继续吃饭。
晚上他侧过身子去,横竖睡不着。他只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自己整个人都坏掉了。
在半梦半醒时,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他睁开眼整个屋子又不一样了,他拍了拍脑袋,一切都没有变回去,也许此刻自己已经睡了,已经沉入到了某个梦境里。
眼前另一个女人上前吻住了他,他身子融化了,瘫软了下来,把她压在了身子下面,一同沉入到了无尽的深海之中。
醒来。
妻子正在他身旁哭泣。
他欠起身来,脑袋开始一阵剧痛。
“你怎么了?”他试着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抚她。
妻子把他的手推开了“你昨天夜里行房时又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低下头,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微弱的哭泣声,再也容不下旁的声音了。
A又去了那个芯片销售中心,看到他时,先前被他按在角落里的那人显得有些慌张,并且想要躲起来,他叫住了那人。那人只得硬着头皮向他走来。
“你好,先生。是上次更换的芯片又出了问题了么?”
“不,跟新的芯片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先前买到的那个芯片把一些东西留在了我的大脑里,我想要跟你要回那个芯片并且告诉我这个芯片原主人的所有信息。”
按着他提供的地址,A找到了那个芯片主人的家。
A礼貌性地敲敲门,开门的正是先前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女人,他同那人说明了来意,房子的女主人便把他请到了房间里。
她给他泡好了茶,坐在了他的对面,“对您的生活造成麻烦了,实在不好意义,那个记忆芯片的确是我先生的,那是保留他生前所有记忆的芯片。在他死后,我也得了怪病,总是忍不住把他的记忆芯片插进我的脑袋里,沉浸其中,当他的芯片插入我的大脑时我便觉得他还活着,他的记忆涌入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跟他的记忆融到了一起。刚开始我还能控制自己几天的时间读取一次他的芯片记忆,到后来干脆把芯片插进脑袋里不拔出来,我那个时候快要疯了,不想着吃饭,也不想着睡觉。我快要完了,我快要成为另一个人了,一个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人。等到家里人发现我时,我正躺在床上虚弱的奄奄一息。”
“我很抱歉,让你又不得不勾起这段痛苦的回忆。”A没有动茶杯喝茶,确切来说,他此刻不敢动一下。
“你不必为不属于你的过错道歉。我后来好起来了,家里人把我救了过来,拉着我把我的记忆芯片里的一部分关于我丈夫的回忆全部格式化了。同时也把属于我丈夫的那个记忆芯片全部格式化了,也因此 ,当我此刻提出他时,我的内心里再没有半点波澜,过去的事情都像是记在笔记本上苍白的文字一般,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但是那一切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般苍白无力。我从一场甜美的‘噩梦’里醒了过来,醒了发现自己成了别人。”
“我很抱歉”A此刻除了这句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虽然不知道我丈夫的那个大脑记忆芯片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但是我想它一定给你的生活带来不便了吧。”
“是的,是有一些,尽管他们跟我承诺了已经把芯片格式化了,但是你丈夫的那些关于你的记忆还是渗透到了我的脑袋里。”
她哭了起来。“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原本以为我这边谈起他时不会再有任何波澜了,但是我很抱歉,记忆清除的依旧不够彻底,那些回忆又开始生根发芽了。”
她在他对面哭了起来,山崩海啸一般。躲在角落里的那条狗跑了过来,不断咬着他的裤脚。
A回到家时,妻子已经吃过饭了,饭菜在暗淡的灯光下早就已经凉了,他胡乱地扒拉了几口,倒也不觉得饿。便把饭菜收拾好了独自洗漱去了。
关了灯,A躺在床上,妻子此刻背对着他,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的熟悉和陌生,他看着妻子的后背,月光沿着那些平缓、圆润起伏的山丘像海浪一般爬行而过。他总觉得她此刻没睡,但是他也知道此刻他不能碰触她一下,一碰,那山便要塌了,那海便要涌进来了。他在黑夜的泥沼里慢慢沉了下去,直到连最微弱的光也消失不见。
在见过A之后,原来那个芯片主人的妻子便开始长久不断的梦,也许是失眠了,身体睡了,脑袋醒着,之前所有删除了的记忆都沿着残留的枝干向四周生根发芽,所有的碎片都被拼接、串联到了一起。她看着眼前的一座座山峰崩塌,海水像饥渴的野兽一般涌了过来。与之相较,更令她痛苦的是,她已经知道了,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无辜的人也在经历像她这般的痛苦。她在装满了蜂蜜的粘稠的蜜罐里爬出来。平静得躺到了另一间屋子的沙发上,柔弱的风从窗外飘散到屋子里,她闭上眼,身体醒了,脑袋昏沉地想要说过去。她唤醒了脑机程序。
“你好,主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来自脑机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声音。
“格式化我的大脑,清除所有记忆。”
“收到指令,请确认并重复指令并输入管理员密码。”
“确实格式化并清除我的所有记忆,用A虚拟记忆覆盖原有记忆。”说完她手动敲击了一串字母,然后如释重负一般,缓缓躺了下去,她的脑机上火红色的灯光开始跃动起来,此刻,她的肉体睡着了,她的脑袋也熟睡了。
另一边,A醒来,发现妻子已经起来了此刻正在梳妆台前面化妆。
“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A半眯着眼问她。
十三次。
“什么?”A不解地问。
“十三次。”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昨天夜里睡着了,喊了十三次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想要走上前去抱着她解释什么,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妻子刚化完妆,眼泪又把一切搞砸了,她又不得不把眼泪擦干净,接着补妆。
他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她还是那么美,这是真的。但是他也察觉到了此刻他俩之间正被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墙隔开了。他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他开始大口喘着气,他的脑袋似乎真的坏掉了,这一刻,他不会说话了,他正看着一个人骑着马载着自己的妻子飞奔而去,那人是身形有些眼熟,像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物,他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到那人马背上驮着他的妻子和月亮冲破了窗户,向着远方狂奔而去。
当他下楼时,妻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望向她,她依旧是那么美好,然而她已经不再属于他。
早饭已经做好了,今天外面的阳光格外的好,不需要开灯周围的一切都是亮堂的。他俩坐在那里吃饭,他想要看她,不敢看她。此刻她正在另一个空间里,他想她是对的,此刻他已经完了,以后他也一定完了,眼前的她正一点点模糊,但即便看不清,他仍然知道她是美好的,他就是知道。
两个人平静地吃完了早饭,外面的天气越发的好了。
她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往外走,他想要过去帮她,被她推开了。
A立在门口,看着她慢慢地往前走,他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此刻她哭了,他就是知道。
随着房门关上,屋子里的一切静的可怕,他坐在沙发上不敢弄出任何声响,生怕打扰眼前的一切。
他不做声,忘却了时间过去了多久,这时,房间里的某个角落传来了狗的叫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时狗叫声又传来了,这是真的!一条狗从角落里跑了过来,撕咬起他的裤子,这是先前的那条狗,这是真的,他把那条狗抱到自己的腿上,它是他的狗,他是真实的。
醒来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刚刚睡下了,那条狗也消失不见了。
他来到屋子里,拿出了先前向销售员索要的那个芯片来。他将这块芯片插入自己的大脑。
“启动程序,清除和格式化原芯片所有记忆,将新插入的芯片修复并覆盖原有的所有记忆。”
房间里便蔓延在红色的波浪里,是潮水,是荷尔蒙,是火焰。
第二天,他精心打扮好自己,他提前买好了花,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自己“妻子”的住所。
他在门口敲敲门,他听到了门内狗的叫声。
他心跳加速,感觉有人正一步步地朝门口走开。
他屏住呼吸,看到门开了,那个人出现。
是的!是的!是她!没错!
“你好,请问您找谁?”那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