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行了很久,遇到一家面摊,还没用早饭,于是太空邀请益算坐下吃饭。
益算心绪不宁,根本没心思用餐。
太空劝告她:“你怀有身孕,吃的太少了会对孩子不好。”
益算着急,手放在桌子上握紧:“我总觉得那间屋子里有事情。平白无故,地府不会放那么多孤魂野鬼在凡间。”
“不是平白无故,”太空淡定的回答:“都是叫那主人家杀死的可怜人。我能听到他们说话。”
益算大惊:“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太空道:“留不得,留下来恐怕我们也会被杀。”
益算气愤:“不是告诉过你我是神仙?”
“是。”
太空淡定的看着她,想说可惜你自身也难保,肚子里这个孩子会要了你的命。
益算气嘟嘟的想回去救那个妇人,太空拉住了她:“别去。杀人的时候也有她的一份。”
益算心惊胆颤,心想,那你还叫她抱我?
太空无奈的叹口气:“那也不能叫我抱你。”
益算吓得直接从座上站起来:“你……你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太空平静的点点头:“很奇怪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益算试探性的坐回座位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清清嗓子:“读心术?我这个学的不好。不过神仙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你怎么可以?”
太空无奈的叹口气:“因为我并不是一般的人。”
益算果断的闭嘴。
和太空讲话很大程度会被他气死。
太空好心的问她:“你真不打算吃?过了这里要走很远才有下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益算看了太空一眼,发现自己瞧他怎么瞧都来气,心里却并不是真的生气,微微抿抿嘴,点头同意:“我吃。”
“很好。”
太空为他们各点了一碗面,两人吃饱之后继续赶路。真如太空所言,一出村子接下来便是一段很长的,荒无人烟的沙路,益算走着走着便觉得腹内翻滚,腰也很痛。
太空在一旁劝她:“何不动用仙法直接飞过去?我会与你在王城会合。”
益算别扭的摇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在那里,再说……我哪儿有这么娇气?”
益算难得撒娇,语气柔柔的,软软的,是空空从没有见过的样子,此前也只在玉帝和红螺娘娘的面前表露过这种情绪。
太空突然停下脚步看她,这么热的天气,益算穿的并不单薄,在灼热的日头下顶着热风走了这么久,她周身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汗意。
果真就是一个神仙,神仙又何需受此痛苦?
太空犹豫了很久才忍住没有开口,他想告诉益算孩子的事情,又觉得他有办法保住这对母子,这也是他这一世一直在等待的使命。
傍晚的时候,两人找了一棵树坐下暂时休息,附近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昼夜温差很大,太空生了火给益算烤火。
益算想起来很久以前,在红螺寺的后山,空空也是在树下烤火时睡着,那时候他遭了梦魇,闭着眼睛皱眉,眼泪流个不停。
益算看见他哭心疼的不得了,飞进梦里去救他,还把那个捉弄他的梦魇小妖烧成了灰。
那时候益算还不喜欢空空,只觉得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和尚,那时候还不知道以后会和他有这么多交际。
现在再想,空空居然从一个普通的凡人变成了魔,又从魔变成了鬼差,依判官这种官职来讲,再升一步就是十殿阎君,十殿阎君再升就是阎王,也就是蒋轻轻现在的位置。
已经脱离了地府属于天庭的神官,每一千年上天宫开一次例会。
小和尚原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靠近她。
益算觉得可耻。
她也喜欢空空,她也想靠近他,想和他待在一起,但她从没有为空空做过什么,只是每见他一次都觉得他比上一次大有不同,完全没注意到空空为此付出的努力。
她甚至还因为同空空耍脾气拿走了曾经送他的扇子。
益算从自己的袖口掏出来一看,金光闪闪,仙气飘飘的扇子一张一合,在艳红红的火光照耀下,居然凭空多出了几个字。
益算傻呆呆的听太空念出来:“想……我……了?嗯?”
益算臊的赶忙将扇子合起来。
什么情况???
益算下意识觉得是空空在故意整她,扇子不是只能显示和佛祖有缘的人名?心虚的瞪了旁边的太空一眼:“你刚刚不是一直在入定吗?怎么突然醒了?还偷看别人的东西。”
太空淡定的回复:“你的叹气声好吵,打扰我默经。”
益算无语的坐的离他远了一点。
太空再次合上眼睛,益算这才重新打开扇子,害羞又激动的看见扇子上的字果然又换了一行,这次只有三个字:“我也是。”
益算羞的把扇子合起来在手心里蹭了蹭,她想着空空应该不止留了这些给她,这小坏蛋的心思一向很多,便试着将自己的仙气灌进扇子里。
下一刻果然看见扇子里冒出来一股黑烟,在空中不断的翻滚、旋转,最终,空无一物的扇面上突然出现空空的俊脸。
算盘在益算的怀里激动的一抖,它上次被空空下了命令不能说话,那个禁令直到现在也没解开,不然它非叫出声不可。
益算害羞的去看,只见空空此时正在地府的黑河上游船,船上一盏孤灯,空空俯身在一张小方桌上认真的批改生死簿,对面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红衣男人,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束成马尾在身后,侧靠在一张圆桌上惬意的仰头喝酒。
益算正看的着迷,那男子突然回头朝益算看的方向瞪了一眼,右手同时泼出一杯清酒,直接冲过扇面浇了益算一脸。
益算呛的大叫,吓得太空睁眼问她:“你怎么了?”
益算伸手示意:“不必过来。没什么。”
心里却气得火冒三丈,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仔细擦拭,轻轻放进袖子里。
那面无表情的红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讨厌的十殿阎罗之首的蒋轻轻。
果然还如千百年前一样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提刀和人干仗。益算算是看见他就怕了,但也不是真的害怕,就是嫌烦。此刻更生气空空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起,都忘了空空此刻早已经改名为祸厌,正是她讨厌的人的手下。
空空那边还不知情,停下笔问蒋轻轻:“刚刚怎么了?”
蒋轻轻回答:“有人在偷看我们。”
空空随即明白过来是益算,又想到蒋轻轻刚刚一杯酒泼过去,益算必然中招了,语气微微有些不悦:“是谢歌语。”
空空报出益算的大名,希望蒋轻轻能向益算道歉。
蒋轻轻自然不会道歉,闭眼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哦,我知道。”他说。
空空拧了眉回复:“你就这么讨厌她?”
蒋轻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讨厌。”
他的语调轻松愉快,但面无表情:“只是也绝对不喜欢,她从前常欺负我。”
空空还以为蒋轻轻在说什么惊天大笑话。
益算会欺负人吗?
益算可算是空空见过最平易近人的神仙,也没头脑,不爱显摆,不算爱说话。
蒋轻轻似乎有些头疼的回忆:“谢歌语那家伙,脸皮很厚,一天到晚鬼话连篇,没北泽在一旁阻止,连一秒钟都停不住。她常常叫我做一些为难的事情,我从没见过像她那么自来熟的人或者鬼。”
空空还以为蒋轻轻是在说另一个人而绝非益算,忍不住唏嘘:“这和我认识的谢歌语完全不一样。”
蒋轻轻微微一愣:“嗯。自从她被玉帝调去了天上做了什么益算星君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空空沉默,突然又开口:“你们之前很熟?”
他来地府之后,听蒋轻轻说了益算很多坏话,却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从这些坏话里听出些许的怀念。
就仿佛面前这面无表情的男人其实想回到过去,缩在那一处小小的管辖区域,看益算每日和北泽打闹,看她后来爱上念经的太空。
比三百年更长的岁月里,北泽在不断的更换,太空还远没有出现,而蒋轻轻一直蹲在益算看得见但没有注意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她。
第一次领到工资就被益算威胁去买了地府里最出名的小吃。
蒋轻轻其实不懂这些,原本是打算换一双合脚点的靴子,但益算苦苦哀求最后又转为强势的胁迫。
蒋轻轻抠着手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摊面前问了很久才买到一串评价最高的猴子尾巴,拿去给益算,她刚吃的时候还好,算是满意,后来知道用料是猴子尾巴,差点没把他的耳朵给薅下来。
蒋轻轻不知道反驳,只奇怪益算为什么生气,心想自己连鞋子都没买,对她还不算好?委屈了好几天没和益算说话。
益算还以为蒋轻轻聋了,不然怎么听不见自己问他的问题?斟酌了好几天之后,真的去求红螺娘娘给蒋轻轻看病,把蒋轻轻闹了个大红脸,差点没去地府和当时的阎王说换一块管辖区。
当年的两人年少气盛,都略有些缺心眼,空空听来觉得这的确是益算能干出来的事,心里又有些嫉妒益算似乎只把他一个人当成小孩子,忙问蒋轻轻当年在益算和北泽的昏礼上送了什么当新婚贺礼。
蒋轻轻淡定的回答:“我并没有收到请帖,不过是玉帝请了四等及四等以上的神官出席,我恰好位列其中,送了她一盒糕点和一展屏风。”
“就这?”
空空觉得作为十殿阎罗之首,送这些未免小气,过去蹭饭的蒋萧离都不止这样。
蒋轻轻面无表情的解释:“她不喜金银玉器,也不爱胭脂水粉,更不喜欢北泽,也不知道嫁给他干嘛。糕点可以入肚,吃完就不见,屏风可以挡住北泽的脸,我猜他们婚后肯定不睡同一张床。”
空空害羞的抿嘴:“你关心这个干嘛?”心想我都不敢关心,害怕惹谢歌语生气。
蒋轻轻面无表情的喝酒,手上为自己添了一杯又一杯:“我想她嫁给我,才更好一点。”
空空瞠目结舌:“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她?”
蒋轻轻点头:“我再升一级便可以做天上的三等神官,再升两级便可以当玉皇大帝。”
空空诧异,原来阎王蒋已经是阎王蒋,居然还不甘于只做阎王。
蒋轻轻面无表情的回应:“既然天宫的条例冰冷无趣,叫她做不了自己,那么等我登上那个位置重新修改条例,叫她能做自己,不就行了?”
空空哑口无言,愣了又愣才想起来回应:“这不叫喜欢,这叫爱,很爱很爱,你懂吗?”
蒋轻轻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表情依旧云淡风轻:“我只知道我想做我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