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是沾染着淡淡的愁绪,再怎么忆往昔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
“苏小五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给你道歉。我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善后,就不留在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但是他执念不消,我又放心不下。你之后找个时间跟他谈谈,他能听进去最好,实在听不进你去找吴由要点忘情丹、无忧草什么的,给他吃了一了百了。”
忘情丹,无忧草,苏煜本不通药性,奈何这药名太过通俗,一听就知道其大概的药效。
“你是要……让他忘了你。”苏煜艰难地开口。
“如果实在放不下,就让他忘了吧,牢记于心,伤己伤人。”
“你舍得?”
“正因为舍不得,所以才要舍。”
舍不得苏小五痛苦,只能舍了他们的过往。
苏煜看着颜如玉,她面容恬淡如水,语气稀松平常。说她无情吧,她明明有情有义,说她有情吧,此时又狠心绝情得让人心惊。
苏煜心底里明白,她这样的提议是为了苏寻下半辈子快乐幸福,可是这样,苏寻就能快乐能幸福吗?他愿意忘记吗?他舍得忘记吗?
把刻骨铭心的记忆抹去,把魂劳梦断的人忘记……光是代入了一下自己,苏煜就觉得无比心悸。
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刻在记忆里塑成一个完整的人,如果某段记忆没了,相应的经历忘了,他的人生必然就不完整了。
苏煜很为难,“这样对小五……”有些残忍了。
“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记得的事情太多。”颜如玉看出了苏煜的未尽之语,“把那些痛苦不堪的忘记了,就好了。”
“要这么说的话,最该忘记前尘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忘记你的身份,忘记你的责任,忘记你曾经的一切便不会这么累。你会为了活得轻松选择遗忘吗?”
“……”
“我想你不会的,你舍不得,那些记忆,有令人伤痛的,也有令人愉悦的,不管哪一种,都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中的那些人更是要牢记于心的。”
颜如玉颇为烦躁,她忘记过,因为忘记得彻底,过往空空如也,没有人能接受空白的自己,总会忍不住想要找寻记忆找回自己。
“我跟苏小五不一样。”颜如玉说。
“哪里不一样?”
“我的过往纷繁复杂,不管是某一段记忆还是整个记忆的缺失都不可能让我活得轻松,只会让我心生好奇而不断的找寻过往,进而焦虑不安。苏小五不一样,他只需要忘记我。他可以不知道他忘记过,他可以正常地生活。”
苏煜不敢苟同,“你之于他,并不仅仅只是你们朝夕相处的一年多,是从你出现至今,将近九年。九年……”他强调,“小五今年二十有七,有你的记忆占据了他前半生三分之一,把你从他的记忆里抹去,怎么可能不着痕迹?他心思敏感细腻,总有些端倪会让他起疑的。
就像你冒名顶替投湖假死,其实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但最后还是阴差阳错被他觉察到了。你们过往的那些点点滴滴,发生过,存在了,总会留下痕迹,怎么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呢?”
颜如玉:“那你说怎么办?”
他哪里知道怎么办,但是避免颜如玉难做,苏煜还是让她放心,“你既然决定要走的话就不要费心这些了,小五是我亲弟弟,我会酌情处理的。”
“那就麻烦二公子了。”
“朋友一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更何况那是我嫡亲弟弟,我也希望他活得舒心些。”顿了顿,苏煜问道,“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说不好。”颜如玉叹气,“你也知道,很多年前就有人针对我织了一张网,这张网精密又宽广,从前顾念苏小五,没去搭理,如今苏小五的事我束手无策,也该去会一会他们了。”
苏煜:“你一个人去吗?”
颜如玉:“既是冲我来的,就先我一个人去应付。”
苏煜:“会有危险吗?”
颜如玉:“看我心情。”
苏煜:“心情好当如何?心情不好又当如何?”
颜如玉轻扯嘴角,“心情好呢就不会自投罗网孤身入险境,心情不好么,管它龙潭虎穴,至多不过灰飞烟灭。”
“那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苏煜有些急切地问道,“是好还是不好?”
“……”颜如玉轻垂眼眸,要怎么说呢?她的心境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反正生无欢,死无惧,只要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受罪,生生死死,皆无所谓。
见她不答话,苏煜心揪得慌,“你是打算稳中求进还是准备孤身犯险?”
有些话,颜如玉不好明说,奈何苏煜非要问,她只好叹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世事难料,先蹋出第一步,遇到不同的境况再做不同的打算。”
这话本身没有错,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必然是彰显说话者随机应变的潇洒从容,可它从颜如玉的口中说出来,话中本该暗含的潇洒从容便削减了几分,多了几分生死无谓的颓唐,还隐隐有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一个身居高位心思缜密又能号令一方的君主,哪里就到了要她亲身探险的地步呢?不过就是活得腻了,不想顾惜性命罢了。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让你心情好一些?”苏煜问得轻,他知道她背负得多,活得很累,她曾坦言她向死而生。但苏煜作为一介凡夫,终是觉得生命诚可贵,他希望她活着。
“二公子。”颜如玉郑重地看着苏煜,“我不贪生,亦不求死。若求死,必求死得其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自寻死路的,若不得已,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