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篇（七）——皇子漂流记（下）
追逐即将消逝的光芒，妄图扬起真理的风帆，日复一日，直至知了死去，柴薪燃尽。
……
安娜尤整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她的男爵父亲为此操碎了心，堂堂男爵千金，自从被绑架以后，连屋门都不敢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证明男爵无能？无法保护唯一的子嗣，不正是无能的表现吗？
男爵站在屋们外，苦口婆心劝说安娜尤：“女儿，外边没有危险，只要不去贫民窟，是不会有危险的。”
安娜尤：“别过来……汪汪……”
男爵大怒，他的女儿究竟被折磨成什么样子，那股子傲气烟消云散，像极了被打而不敢还手的奴隶。
男爵吩咐管家：“等会儿给安娜准备丰盛晚餐，顺便安排几个温柔体贴的女仆……以后不要找那些保镖了，一群废物，去贴告示，聘请……能力者。”
管家尴尬道：“这……男爵大人，能力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整个桃源公国，也只有德兰克的大人物能接触到。”
男爵：“那就不要让安娜出门，废物保镖只配去下水道干活。”
管家：“男爵说的是。”
男爵：“该死的贫民，让我可怜的安娜受到这种折磨，我以后不会对他们客气，他们的租金，包括那群肮脏贫民的租金，我要增收双倍，这就是招惹男爵千金的下场！医疗、教育与住房都把握在我们手里，他们这是不想活了。”
官员就是贵族，贵族就是官员，城镇里的大管理者都出自贵族，小管理者其实是为贵族干活，这样的结构有利于稳定，如同牧羊人与羊的关系，这样的结构迟早要走向毁灭，因为贫民的价值是有限度的，矛盾也是存在极限的……城镇已经失去最宝贵之物，那就是凝聚力与幸福。
……
柔软的床，温馨的烛台，瓦泽林不由得点赞，皇子称赞，可见旅馆确实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就是这价格……瓦泽林觉得不贵，涌认为这是智商税。
瓦泽林：“这里的建筑风格，应是仿照梵林摩那，可惜，这贫民窟显得多余。”
涌：“明天就离开这儿。”
瓦泽林：“切勿急躁，白龙不可能在短时间摆脱大陆军统帅，咱们无需急着汇合……联合军队遍布人类大陆，双拳难敌四手啊。”
涌：“双拳难敌四手……你说的没错。”
瓦泽林：“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涌：“命中注定，我没有什么应该悲伤的。”
瓦泽林：“很冷血嘛，我就很悲伤，你明白吗？我那利益熏心的母亲和没心没肺的父亲，以及没脑子的大哥，都想让我死，我在雾刀的朋友与老师没几个活着。”
涌：“我们无法预料结局，正如我们无法预料开端。”
瓦泽林：“外边放烟花呢，这里果然流行爵士舞，桃源公国，这里必定是桃源公国，想当初，德兰克王子给我端茶倒水。”
涌：“你似乎很骄傲。”
瓦泽林：“我生来骄傲，我是白银二皇子，我的出生决定了我高人一等，明白吗？这是社会的本质，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生而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取之不尽的财富，那亿亿万万人，都在为我们这些人服务，我们偶尔会鼓励他们，但是私下还是将他们看作牲畜。”
瓦泽林平静的说着，他至少还能考虑到这些，而白银皇帝以及他的大哥就不一样了，白银皇帝和白银大皇子认为这是最正确的统治方式，认为皇室才是白银救世主，其它家伙不过是刁民，确实是“刁民”，连“话”都不会说。
瓦泽林：“喂，咱们去逛逛怎么样。”
涌：“你想干什么。”
瓦泽林：“明天不是要离开吗？我们去买几件衣服，买些糕点，最好买辆马车。”
涌：“买几瓶毒药，我不希望你拖后腿。”
瓦泽林摊开双手表现自己的无奈。
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美丽的城镇，绅士贵妇携手而行，少女抱着自家宠物狗欣赏花儿，最重要的是，大家穿着得体，街上没有一个乞丐，没有一个身上有臭味的“刁民”，看看那些女人的裙子，上面镶嵌宝石，看看绅士们的正装，每一件都是不同款式，那细微差别，正是服装设计师的杰作，大家都很快乐呢，早晨打打高尔夫，晚上散散步，孩子们也是辛苦，私人教师对孩子们特别严格。
马车在这里很受欢迎，瓦泽林精挑细选的马车，居然被一名贵妇看中了，瓦泽林连忙称赞贵妇有品味，贵妇十分不好意思，她甚至邀请瓦泽林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去家中做客。
瓦泽林能答应吗？当然答应，涌跟在瓦泽林后边，一个劲地听瓦泽林炫耀自己的见识，说是炫耀，其实瓦泽林说话很有分寸，从香水到绘画，从齿轮到化学，从地理到天文，瓦泽林仿佛无所不知，贵妇太高兴了，她为自家女儿寻觅到了一位极好的老师。
贵妇：“先生，我能邀请您教导我的女儿吗？”
瓦泽林：“姑娘，我真是不敢相信，您居然已经成家……也是，像您这样美丽的，想必有很多人追求吧。”
贵妇被说得脸红。
瓦泽林：“为何要聘请我呢？”
贵妇：“先生您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瓦泽林露出微笑，这一笑，让四周的男男女女失了神……这该死的气质。
瓦泽林：“姑娘过誉了，在下没有信心担任小姑娘的老师，一名合格的老师，不仅仅需要丰富的知识储备，更需要良好的耐心、极致的温柔与高尚的心灵。”
贵妇：“我觉得先生很合适呀！先生的学识、性格，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瓦泽林：“不，在下也有疯狂的一面，为追寻理想而疯狂。”
贵妇：“理想吗……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我十六 岁被父母安排联姻，十八 岁有了安娜尤，现在想来，真是有些许可惜。”
瓦泽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呀，就像夫人您遇见我一样，我们的邂逅，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贵妇：“先生很是浪漫呢，我从来没有遇见这样浪漫的人，父亲总是告诉我，要守规矩，母亲告诉我，要懂礼得体……男爵让我少出门，多多在家教育安娜。”
瓦泽林：“是吗？这样会错过许多东西，那夫人您知道对岸那一座座漆黑砖房是给谁住的吗？”
瓦泽林看向远处的像城墙一般的贫民窟。
贵妇疑惑道：“那儿不是屠宰场吗？父亲说过，那儿是屠宰场，难道有人住在那儿？那儿不能住人吧。”
瓦泽林笑着回应贵妇：“夫人您有些可爱。”
贵妇不好意思地低下额头。
贵妇：“所以呢？先生想去男爵府看看吗？安娜需要一名老师开导。”
瓦泽林：“荣幸之至，夫人，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我身后这位是我的管家兼保镖，无论我去哪儿，他都要跟着，这是家里的命令。”
贵妇：“先生家境不错吧。”
瓦泽林：“金钱与权力无法吸引我分毫，我宁愿仰望星空，追逐理想，对我来说，理想高于生命。”
涌：“……”
贵妇被瓦泽林的魅力征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结识这样一位高尚的绅士。
瓦泽林：“我的管家……如您所见，希望您能多多担待。”
贵妇：“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很尊重盲人，不是不是，管家先生，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瓦泽林：“不要担心，涌先生不在意这些。”
贵妇：“涌？”
瓦泽林：“是的，这是管家先生的名字，名如其人，如烈焰般汹涌。”
……
夜晚，男爵正享用夜宵，雪莲叶片与温室绿叶组合而成的蔬菜沙拉让人食欲大增，更别提那份金字塔牛排，所谓金字塔牛排，是由幼牛、母牛、公牛身上最好的一部分肉煮熟堆叠而成，没一头牛都有专属按摩师，确保牛肉肉质处于最佳状态。
仆人端来冰酒，上好的冰酒，来自桃源公国政治经济中心德兰克，尘封数年的冰酒，自取出的那刻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以及淡淡的酒精味，一杯又一杯，男爵沉溺于冰酒的口感。
管家告诉男爵：“男爵大人，夫人回来了……带回来两个男子。”
男爵有些不高兴，然而，当男爵真正接触瓦泽林时，才发现瓦泽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贵妇：“男爵，这是我为安娜请的老师，林先生来自白银帝国，而涌先生是林先生的管家。”
男爵：“不错不错，二位先生为何会来到这儿呢？”
瓦泽林：“为了理想，我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入书中，让那些重病在床的患者能够看看外边的世界。”
贵妇：“男爵，我为安娜找的这个老师是富有同理心的医生，即使他的管家失明，他也没有抛弃，反而带在身边照顾。”
男爵赞叹这个世间居然存在品行如此端正的富家公子。
男爵：“如果是夫人的想法，那我自然没意见，林先生，倘若您暂时没有住处，可以住男爵府。”
安娜尤打死也想不到，男爵与夫人亲自将瓦泽林请到府上，甚至要让瓦泽林当她的老师。
第二天，贵妇敲响安娜尤的方面，她用温柔的语气说到：“安娜，我和男爵为你找了一个很好的老师，老师希望见见您，为您提供帮助。”
瓦泽林：“夫人，交给我吧，我会让安娜走出阴影。”
涌不想继续待下去了，瓦泽林虚伪起来，一般人受不了。
管家替瓦泽林打开方门，那阴暗的角落里，安娜尤蹲在地上，衣衫不整……瓦泽林缓缓走进去。
贵妇坐在院子里焦急等待，与涌不同，她显得焦急不安。
贵妇询问涌：“涌先生，你对林先生有信心吗？”
涌：“我不对任何人抱有信心。”
贵妇认为涌很有个性，反倒是她杞人忧天。
……
唔唔唔！安娜尤哭得很疯狂，她的嘴巴被瓦泽林用衣服堵住，瓦泽林掐着安娜尤的后脖颈，安娜尤下跪、磕头，不停下跪、磕头。
瓦泽林拿出一根银针扎在安娜尤身上。
瓦泽林：“听着，银针有毒，你必须定期找我拿临时解药，完全治愈的解药我没有带在身上，如果你敢乱说话，那么不出三天，你的皮肉会变成一滩烂泥。”
安娜尤磕头求饶，她好害怕，无论瓦泽林让她做什么，她都不敢违抗，就像卑微的狗祈求主人给予吃食。
不一会儿，贵妇看见安娜尤躲在瓦泽林身后，脸上带有一丝丝勉强的笑意。
贵妇：“安娜！”
贵妇抱住安娜尤，简直不敢相信，连男爵都做不到的事情，瓦泽林居然做到了。
贵妇：“我太感动了，林先生，请允许我向您献上敬意。”
安娜尤的双手在颤抖，然而贵妇以为安娜尤是太过喜悦，与瓦泽林相处难道不值得喜悦？
瓦泽林：“安娜尤小姐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女孩，也许，男爵需要多展现温情。”
看着安娜尤那恐惧的眼神，瓦泽林笑容更盛……温情？温情有什么用？哪个圈子是有温度的？人类又是什么生物？人类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生物。
贵妇：“林先生，我就知道，我们相遇是上天的安排，安娜，还不快谢谢林先生。”
安娜尤：“林……林先生好。”
瓦泽林：“小姑娘真乖，可惜，我很快要离开这儿。”
贵妇：“为什么？您不是答应当安娜的老师吗？”
瓦泽林：“已经是了，只要小姑娘不忘记我，我一直是小姑娘的老师。”
贵妇感到惋惜，她劝说瓦泽林留在男爵府，而瓦泽林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回绝，瓦泽林越是回绝，贵妇越发想留住瓦泽林。
傍晚，涌独自坐在亭子里，他在等，等瓦泽林向贵妇和安娜尤告别。
瓦泽林询问安娜尤：“你知道黑色高墙住着什么吧，如果住房、医疗和教育不能像阳光、空气和水那样容易取得，那制度又有什么意义，管理组织应该感到羞愧吗？”
安娜尤沉默了好久。
贵妇：“安娜！林先生问你呢。”
安娜尤：“我不知道……大家都这样，我……我只是和大家一样。”
瓦泽林：“很好的回答，这是最标准的回答，你所受的痛苦也和大家一样，大家都这样。”
贵妇：“林先生，那我们应该如何改变这种局面呢？”
瓦泽林：“你相信一个犯了错误的人会自我纠错吗？也许会，但当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后，大概率不会认错的，更别提反省纠错……所以，腐烂的苹果吃不得，最好是作为新苹果的肥料扔掉，奈何腐烂的苹果太臭，除了苍蝇，谁都不敢接近，连碰也不敢碰。”
安娜尤：“推翻这个世界……不可能的。”
瓦泽林的问题与安娜尤的回答深深刺激了贵妇，贵妇明白瓦泽林的意思，她不知应该说什么，因为她也是其中一只苍蝇。
瓦泽林：“小姑娘很可爱嘛，野心也不小……夫人，我其实想告诉您，不要妄想对抗强权，对你们来说，做好自己就够了，苹果……终于腐烂完全的一日，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万分抱歉，在下不小心跑题了。”
瓦泽林背对夕阳，朝亭子走去。
该死！安娜尤很愤怒，她的解药呀！让瓦泽林全身而退，不可能！
安娜尤见瓦泽林远去，急忙大喊：“解药给我！”
瓦泽林：“从来没有什么解药，靠人不如靠己。”
安娜尤转而告诉贵妇：“母亲！千万不要让这个所谓的林先生离开！千万不要！”
该死，贵妇已经听不见外界声音了，她满脑子都是瓦泽林的高尚身影，安娜尤异常焦急，她用尽全力拉住瓦泽林，祈求瓦泽林救救她。
瓦泽林：“你恨我吗？”
安娜尤：“不恨不恨！求您了！我不能失去您呀！”
瓦泽林：“你不觉得丢脸吗？”
瓦泽林这句“丢脸”，让安娜尤气得脸色通红。
瓦泽林：“三天后，去知了旅馆，你告诉前台，说自己是来拿药的，前台会把药给你。”
安娜尤：“感谢！感谢！感谢！”
……
黄昏如此短暂，漫长黑夜见证星辰降临，知了声早已消失，因为新上任的城镇头头讨厌知了，城镇头头召开紧急会议，会议代表一致通过“知了灭绝提案”，声称这是为了居民生活着想，因为知了声会影响居民睡觉。
广播：为了居民安全、幸福与健康，城镇决定开展消灭害虫行动，努力在三天内消除所有知了，美化城镇形象。
啊哈哈哈哈！距离城镇不远处的幽暗森林，瓦泽林坐在马车驾驶位大笑。
瓦泽林：“涌，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涌拉开马车窗帘，他感受到萤火虫的存在，这必定是很美丽的景象，可惜，菱不希望暮悠之看到这些东西，越是美丽的事物，越容易迷惑心灵。
瓦泽林：“驾驾驾！马儿快跑！喂，涌，回答我呀！”
涌：“有趣吗？我只想战胜炽。”
瓦泽林：“做人不要这么无趣嘛！我怀疑整个桃源公国都是这么有趣，要是清风重虞活过来，估计会被气回棺材里去。”
涌：“清风重虞？”
瓦泽林：“这都不知道呀，清风重虞是人类大陆富豪榜所记录的最富有的人，死于第二次大陆战争前，桃源公国曾隶属溪水山河，归清风重虞管辖，富饶之乡、仁爱之地、艺术天堂，如今变为这幅模样。”
涌：“你很了解这些？”
瓦泽林：“白银二皇子什么不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对异界公会的研究也不少呢，你们异界公会是政权界的奇葩，你们那套管理方式如何用在人类身上，保证一团糟。”
涌：“可我们很幸福，我们互帮互助，不用为生存发愁，我们互相鼓励，为同一个梦想奋斗。”
瓦泽林：“哟，很会自夸嘛！但你们要记住，只有你们配得起幸福，因为你们内心充满光芒，而我们，不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更好，我们要赞美，要荣誉！要财富！要奴隶！我们贪婪狡诈、懦弱无能，我们手段卑劣，正如所有企业在一开始的那样，使用不光彩手段取得优势，所以我们不配那份安宁与幸福，我们生而在追求内心的欲望，而不是光芒，我们斗来斗去，看谁能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弱肉强食，败者当奴隶，胜者做上帝。”
涌：“能告诉我萤火虫在做什么吗？”
瓦泽林：“有一部分不能发光的，尝试追逐光芒，而闪闪发光的，招摇过市。”
涌：“描述得很好，下次换一种说法。”
瓦泽林：“火虫逐光，化为柴薪，离别思念之歌，宛若梦幻泡影……”
……
传说中的伊甸园，如青铜般古朴，幻想中的乌托邦，蕴藏着爱与理想，划破夜空的刀剑，预示着绝命之刻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