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事态的发展不错,一切都欣欣向荣了起来。
这里原本是个已经快要没落的城镇,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大城市里涌入,导致这里除了老人几乎再没有年轻人愿意待在这里。
幸运的是政府关注到了这里,想要把这个城镇当作典型改造一下。有可能的话,将来还将作为试点模仿城镇推广开来。
王春生此刻有些紧张地坐在办公室里,上面已经把该城镇的改造全权交给了他。他知道这事情办好了少不了升官发财,但是同样的,好办的事情也不会交给他。很可能自己从头忙到尾,到最后事情搞砸了,又或者功劳成了别人的。但他内心里清楚,既然事情已经推到自己手里了,便不能有半点闪失。
他打电话叫来了城镇的负责人了解一下情况,几分钟后负责人便到了。
“这么快啊?大忙人。”王春生假装客套地跟那人寒暄起来。
“我们这边常年落后,人口流失严重。但是我们也没办法,谁不想去大城市发展呢。这不,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上面要改造我们城镇的消息。我接连几天没睡好,一知道您过来了,便一直在这边等着。”
王春生笑了笑,知道眼前这“老油条”滑的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客气了,我是上面派来指导工作的,这边的情况还是你比较了解,我想知道咱们这边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领导,咱们这边的情况,相对有点复杂。早些年的时候,这边倒也算是粮食产区,经济主要依靠出口和加工粮食。后来大山里发现了铁矿。便被之前的村长低价承包给了他自家亲戚,等着承包期过了,后面的村长又承包了三十年给别人。等着山被挖空了 ,肚子被掀开了,肠子抖了一地,山里的水连同着山下的水都脏了,连开采山的人都跑了。那山依旧是那些承包山的人的。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赚钱的富人跑了,村民的房子倒是一年比一年还要破旧了,先前还可以种粮食卖钱 的人家现在也只能够勉强填饱肚子。”
王春生看着窗外的一片荒凉与颓废,与大城市的高楼林立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先拨一点儿款给他,看他的表现如何再决定后面拨多少款。他拿出烟,城镇这边的负责人立马殷勤地过来给他点上了。此刻他终于验证了自己过来之前的想法,能到自己手里的,由自己全权负责的工作,必定是别人不想接的烂摊子。想到这里他把烟放到嘴里,深吸了一口,又使劲吐了出来,只看着那些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烟圈缠绕在了一起,又相互嫌弃地推开彼此而去,最终都消散在诺大的屋子里,他又吸了一口,过了好久才把烟吐了出来,他沉着语调对镇上负责人说:“这个城镇显然太落后了,别的地方有的高楼大厦,各自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这里都没有。但是这里有的未必别的地方就有。”
镇上的负责人这下眼里又有了光赶忙问王春生这边有的,别的地方没有的指的是什么。
王春生不紧不慢地说道:“被损毁了的无法修复的荒山,烂掉了的河流和荒废了的房屋和土地。”
此刻,眼前城镇负责人难以置信地又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又重新确认了一下:“领导,我没听错吧。荒山,被污染的河流和废弃的旧房屋和土地,这个,别的地方确实不常见。但是这有什么价值啊?”
王春生看着窗外的颓败的一切笑了起来:“按我说的做,先应付完第一批上面的检查,等上面把后续的钱批下来便是我们大手开始干的时候了。”
按照王春生的指示,镇上的负责人便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先是安排了一批人把临近村里的那些荒山吩咐人用绿色的网兜参杂着树叶盖住,有些地方则直接粉刷上绿色油漆,因为能拿到钱,村里的人倒是踊跃地干了起来,那些临街的破旧的房子则在前面盖上了围墙挡住了。在村门口又派了些人特意建了一个大的城寨似的建筑,按照吩咐,特意把门修的高高大大的,方便大车通行。村里的主干道都修整铺平了,又从别的地方挖来些树埋到了路两旁。还特意从留在村里的孩子里面挑选了一些看起来清秀的孩子分发了新衣服和鲜花,排练起舞蹈来。到时候在路的两旁夹道欢迎。又从市里面的培训机构专门请来了专业人士培训她们和一些参与的村民怎么笑看起来更合适。有一些年老的、衣着破烂的村民,特意交代好了那几天不要出来老实呆在家里。有一些特别破的巷子已经临时被堵上了。分发了一些食物过去,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河流则被整个用水泥板罩了起来,在河边临时搭建了几个臭豆腐作坊来,跟每一个村里人都交代过了,若是有人问起便说臭味是从作坊里飘出来的。先前废旧的工厂也用铁板和支架围起来,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有新的老板看上了要重新翻新投资建新的厂房。有些成片的、没有居住的房子也要围起来,若是有人问,便说要围起来改造,将来要修建购物街。往山上走的路也要围起来,对外面便说,山上又发现了新的矿脉,近期就有人要过来建厂和开发。又走了关系从外面找了一些人,托了一些关系从外面弄来了几个精通多种语言的高材生,西装革履的那种。负责到时候领导过来检查时的接待和翻译问题,还弄了十几辆高档汽车停在村子里的显眼位置。村里显眼位置的房子也都在外面翻新了一遍,有几个专门用来视察的房子还特意内部也翻新了一遍。先前大半坏掉的路灯也都换上了新的灯,较之先前要亮上十倍,大晚上走到街上像是白天一般。只是,较之之前,看不到满天的星星了。
王春生也没闲着,这几天在几个富商那里走动了几个来回。他们都没有半点想要在这里投资的意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边交通和环境没有任何优势,但靠着便宜的劳动力也没太大优势,再者说,现在的大环境,年轻人都挤破了头往大城市里钻,留在村子里的劳动力也没多少。
几天后,市里的领导到村子里视察工作。村子里像过年一般锣鼓喧天起来。过来的人想着亲民一点,穿上了自己平时最普通的衣服。但是站在人群里依然跟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幸好那些满脸堆着笑跳着舞的孩子跑了过来,她们的新衣服在阳光下闪烁着各色的颜色,这让过来这边的领导心情好多了。那些刻意停在路边的高档汽车此刻也在阳光之下发着光来。巨大的标语印在路旁的大墙之上:山好水好才是宝贵财富,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领导们又特意看了看,远处的山浸透了绿色,他们满意地又坐上了车,从车里看着窗外缓缓而过的风景。几乎在当天便同意了王春生关于加大村建设投资的申请。
在送走了市里的各位领导,王春生便开始了新的安排,他安排着人推倒了原来遮挡房子的板子和新盖的围墙,在山里搭建起一些房子来。
城镇的负责人不懂便问他:“领导,之前咱说的山里发现的新矿不是假的吗?咱在那里盖新房子干什么啊?还有那些新弄好的板子和围墙又为什么拆了啊?放在那里不挺好吗?”
王春生把身子倚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一般闭着眼说道:“这破地方有什么?被挖空的山?臭气熏天的河?还有一群老弱病残?发展?怎么发展?花钱把那些山的窟窿埋上?把河水再给治理好了?你们这些人的脑子永远是焊接死的。我为什么要在破山坑里盖房子,为的就是弄个‘末日’之类的噱头把大城市里的那些住惯了高楼大厦的年轻人吸引到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让他们在石头窝子里蹦来蹦去,拿几把假枪瞎突突半天。再在里面弄几个房子,原生态的,最好的房顶破个洞,再弄个饭店,只卖蔬菜和虫子,张嘴闭嘴就是‘原生态’,‘不打农药’的噱头,只要把他们吸引过来,钱便会跟着过来,那些连成片的没人住的破房子都围起来,弄个废墟探险、鬼屋惊魂之类的项目。那些看起来还不错,还没塌的老房子就装修成饭店、商店、旅馆或者饮料电,整几个现代的灯或者投影仪在里面照,宣传片拍的好一些,在网上一投放,就等着大把大把的年轻人过来就行了。”
按着王春生的吩咐,村子里又开始忙活起来了。并且村子里的老树旁还故意栓了几头驴,供经过的人投喂。
原来冷清的村子竟也开始随着往来村子的外来游客忙活了起来。村子里有些精明的孩子见把驴栓在一起有人喂养,便每天也把自己家的牛羊栓在村子里的某个大树下面,于是村子里便又多了一处风景。
往山上走的人也日渐多了起来,之前他们管那座山叫“破山”,现在他们管它叫“金山”。
因为在村子里开商店卖东西、开旅店的人都赚了不少钱,很多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也都回来了。在这边开起了舞厅、酒吧或者别的新奇玩意儿来。在外面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是把这些开在深山里倒是新奇。还有人四处借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许多海边的细沙子倒在了自己承包的湖边,弄得跟海滩似的,再有模有样地弄来些椅子、桌子、太阳伞是、帐篷,再搭建起十几间木头房子,涂上白色油漆,生意竟然也红火了起来。
王春生这次也不急了,买了些茶具,在家里悠闲地喝起茶来。他已经偷偷地安排好人私底下到处说政府要大力投资开发这边,要建一条地铁直接从这里通向全国,这里又新发现了矿产已经有好多工厂争着过来了,诸如此类的消息,因为各种消息传的很多,也便没有人在意消息是否真实了。
说话间,王春生又接了好几通电话,有先前他拜访过好多次的富商,有托人打听拿到他电话的新富商,他们一个个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的老虎一般在电话那头着急要跟他合作,他反倒不急了,在这边一边淡定地喝茶一边悠哉地说自己这几天很忙,定好了时间再让他们过来。
几天后,那几个“碰巧”赶在一块儿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拟定好的项目来找他,王春生这时才发现先前那几个他去拜访的富商并不是不会笑,此刻他们正殷勤地对着他笑,仿佛自己脸上贴着金子一般。
几个月后,村子的空地上便开始井然有序地盖起成片的厂房来。村里人这几个月来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每天一觉醒来便听到外面有鞭炮声,不是哪家新装修的店铺开了,就是哪里又新修了一个景点,再不,就是哪家工厂要开始新建了。只觉得这几个月来自己所经历的变化比先前几十年加到一起还多。
只看到蹲在村子口的人在笑,进进出出村子的人在笑,从城里迁回村子里的人在笑,就连栓在老树旁的驴也在冲着从它旁边经过的人傻笑。
先前租的十几辆的高档轿车也还了回去,因为再不还回去怕是开不出去了,现在每天来来往往开到村子里的大小车辆每天都堵在路口或是街道两旁。村子里也开始一点点地把村里的主要路拓宽了起来,把一些破的不成样子的房子推倒了和荒废的农田一起修成了停车场。按小时停车收费可比种庄稼赚钱多了。
上面又安排了任务:提高农民待遇,让示范村的老百姓都住上楼房。
这事又让王春生苦恼起来,村里倒是赚了不少钱,最近,但是村里的钱是村里的,农民的钱是农民的。关键,现在村里的人即便有钱你也没办法让他把钱全拿出来买一套自己不需要的楼房啊。
王春生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成了!他让城镇负责人给全村人叫到一起说是有事情商量,王春生声情并茂地跟村民们说着村子和镇子长远发展的规划前景,见人群里有人鼓掌,便都跟着鼓掌,见人群里有人落泪便都跟着落泪,最后回忆结束,村子的人便都同意里有房子的交还房子。有土地的交还土地。
王春生便用得来的土地抵押给银行,然后让银行放款盖楼房。项目他也不打算自己干,让几家开发商一起过来竞标项目。几个开发商明面上竞标,背地里也找过他不少次。他最终从几个开发商里挑选了一家,全权委托其负责本村的楼房建设。
又过了半年多,厂房都差不多建好了,村子里的好多人已经进到厂子里工作了。厂子里的人又找到了王春生,说是这边对于高端人才没有吸引力,但是企业这边需要高端的人才来完成产品制造,希望王春生这边给解决一下问题。
王春生便去了几个高校或者招聘中心发布招聘信息,承诺给那些人当地一套高规格的房子。在外面半个月之后,王春生便带着大量高端人才回到了村子里。
厂长和村民们早就组织人在村口两旁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此刻的人们不必要提前练习笑,也满脸堆着笑意对着他们。
震天的锣鼓、鞭炮齐鸣。
这一刻多欢愉。
在接风宴席上,厂长们,老板们挨个排着队争先恐后地给王春生敬酒,大家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秘书问王春生,真要这帮高材生分到了房子,分到房子便离开这里了怎么办。
王春生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承诺说给他们每人一套高档的房子,可没承诺什么时候交付给他们,我只需要把那些还在建或者还没有建的房子给他们,让施工的慢慢拖着慢慢干,只要许诺的房子没盖好,他们便不会离开这里。这有什么办法呢?”
“那万一拖得时间太久,这帮人要闹起来呢?”
“你都说了,拖太久,拖太久是多久,几年?十几年?那个时候我还会在这里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笑起来。
这几年村镇里的纠纷越发的多了起来,下面的人也越发抱怨起来,王春生便让下面的人安排把新的镇政府大楼建在远离居民区的地方,选一个高的地方建,把通往大楼的台阶修的高高的,用一个长长的铁栅栏把门口那里围上,想要进去的人都得在门口等候、登记和申请,让那些想要投诉的人心生畏惧。只需要在政府大楼的旁边或是后面修一条通车的道,官道弯弯,不见其踪,民道高高,望而生畏。
自此之后便少有纠纷了,村镇之中便充满了一片祥和。
果不其然,两年后,因为政绩吐出,王春生上调到了市里面负责工作。
新上任的镇领导来到办公室,开始看起办公桌上新递上来堆叠成山的文件。
“村镇分房出现问题,大量墙体出现裂缝,有些墙体甚至出现内部巨大空间或者用泡沫填充内部的现象,旅游项目出现萧条,大量农民失业但耕地已被征收,许多农民处于无业状态,大量土地、山地被承包五十年往上,短期内无可利用土地,河水污染问题仍没有改善,大量旅游带来的垃圾堆积填埋河道,后续治理难度过大,高端技术性人才流失,许多企业倒闭或搬离本区域,村镇内部对外欠款严重,存在大量账目不清现象。”
新上任的镇领导在办公室里用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把头拍的响亮。
一下连着一下,像是鼓掌一般。
哈哈哈,他竟然在办公室了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