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鞋子陈列在艺术馆的玻璃展示柜里。
是的,它只有一只,因为它设计之初就不是让人穿上的,它的造型独特,鞋底扭曲和不平,整个鞋的弧度以不可思议的方向和角度起伏、弯折。它整个身子痛苦而扭曲。若是假设一个成年人勉强穿上它,那么她只得努力地踮起脚尖,用整个前脚掌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像是跳芭蕾舞那样。但是它糟糕的鞋面则是由几根看上去马上就要断裂的麻绳串连起来的。此刻,它正糟糕地陈列在那里,它看起来糟糕地像一坨屎。但是围观的人对它赞不绝口,仿佛他们一批评这糟糕的设计,就会被周围人嘲笑其不懂艺术一般。
这款鞋的设计者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Z,他在此之前是个面点师。因为把蛋糕做的像屎一样,别人赶出了出来,后来当了业余艺术家,因为把作品做的像屎一样,他很快成了世界一流的艺术家。他虽然过的很奢侈,但是家里产出的垃圾很少,他把家里面不用的垃圾用胶水或者木板固定起来。挂到他专门的拍卖网站上,很快就会被他的狂热崇拜者买下来。
有时候家里的衣服损毁了或是不想要了,他便拿出火焰喷枪在上面烧几个洞,再拿出油漆喷漆随便在上面喷几下,便又是一件新的作品了。
他最伟大和最为世人称赞的作品是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上面也没有画。当它被挂在拍卖行时,人们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直到最终确定这就是他的作品。一开始,人们还在犹豫,直到人群中有人举手起拍,人群便陷入了疯狂。人们发了疯一般地举手,仿佛他们都看懂并理解了那幅“画”一般。最终那幅画以惊人的价格被人拍下来,“画”的主人把他挂在自己豪宅的最显眼的位置,所有来他家里做客的人无不竭尽自己的词汇夸赞这副作品立意的深远、画工的精湛、所想表达的思想和内容的深邃。
Z在闲暇时喜欢去一家普通的咖啡馆寻找创作灵感,那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咖啡馆,它不对富人谄媚,也不会把穷人拒之门外。有一次他在这里看中了一件孩童身上的衣服,那衣服破破烂烂,缝满了各种从其它衣服上裁下来的衣料当补丁,他的袖口上布满了油污和脏东西,他的脸稚嫩而老成。Z走过去与他谈了几句,想要把他的衣服买下来,那男孩神情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他听到了Z给出的价格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Z把钱给了他,把他带到了一个童装店,那个店员把小男孩拦下来的同时对Z弯腰行礼,Z给了那人一些钱他便让小男孩也跟着进去并对小男孩也弯腰行礼,在他看来这也许是Z某个伟大的行为艺术的一部分,正因为 他不理解,才能称之为艺术。Z给小男孩挑选了几件衣服买下来并让他换上去试试,最终他给了小男孩一笔可观的钱和几套衣服,换取了他身上的那件衣服。
几天后一件叫做《疤》的作品在拍卖行拍卖,相框之上钉着的正是那件小男孩穿过的衣服,这件的衣袖部分都用一个黑色的钉子钉子,而在衣服心脏的那个部位则用一个被油漆染成红色的钉子钉在上面。参与竞拍的人傻了眼,开始对着这件作品痛哭流涕起来,因为他们真的从这个作品上面感受到了痛苦和苦难,这真的让他们痛苦。一种不知名,从未有过的情绪把他们缠绕在一起,他们此起彼伏地举手,直到最后这件作品属于了他们种的其中一个人。
Z家里的枕头和床单之类的东西总是频繁地更换着,因为他与某家拍卖行签订了协议,他所有用过的枕头和床单都将打包以编号的形式在往上拍卖。他刚刚换下来的是他的《沉睡与梦作品1034系列》,现在换上来的是他的《沉睡与梦作品1035系列》。他换下的不要的贴身衣服会放到焚烧炉里面焚烧掉,以防止流入到某些极端狂热粉丝手里,当然,这也从另一方面造成了他的贴身衣服在黑市里的价格水涨船高。
今天他需要在白天好好休息,他服下了安眠药,然后困意很快来临。
因为今天晚上是他的行为艺术《关于Z的葬礼》的演出,到时候他将整个人躺在棺材里,在摄像机的拍摄下孤独地闭着眼等待第二天的到来。他到时候将努力地保持自己不睡并且一直闭着眼,因为全程都会有摄像机拍摄着自己,他可不想自己的呼噜声在全国范围内播出来。
当天夜里所经历的事情,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在躺下的那一瞬间便意识到了。哪个蠢蛋会在死后会躺在一个露天的棺材里,接受着强光的照射和摄像机不间断地拍摄,他这个蠢驴此刻闭着眼开始咒骂起自己来。他感觉自己此刻像个犯了错被绑起来在烈日下暴晒的吸血鬼一般。他闭上眼假装自己睡了、死了、没有呼吸了,但是,该死的,此刻他的眼皮在强光之下忍不住地跳动起来,他越想控制,眼皮便越跳动的厉害,他紧张起来,开始不停地冒出汗来。是的!此刻一具尸体正往外不断地冒汗,汗水在他的整个脸上蜿蜒流淌,他只觉得脸好痒,想要伸手把脸上的汗擦一下。但是他不能动,此刻他是一具尸体。他尽量地以极小的频率呼吸,以此来使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具新鲜的尸体。时间此刻正以他之前未曾想象过的舒缓而平整地铺在大地上。他感觉自己躺在这里已经几天了,也没有人跑过来叫醒他。也许实际上只过去了几个小时,甚至更短的时间。汗在他体表,在衣服和皮肤的间隙里流淌,直到它把衣服和皮肤粘到了一起,他像一只绝望的、在河边挣扎的鱼,他想要喊出来,因为他有些渴了,他喊不出来,因为他此刻已经死了。他放弃了思考。直到黑暗夺走了眼缝里的光明,大地沉下去,海水升上来,所有的星星潜入了海底,仿佛他此刻正沉睡在宇宙里。
第二天助手叫醒了他,糟透了。看样子他还是睡着了。他的呼噜声已经随着电视转播传遍了整个世界,不,传遍了整个宇宙。
他捂住脑袋,心想着完了,自己搞砸了一切。
然而,第二天媒体反而对他的表演大为夸赞。称这次的表演不应该称之为《关于Z的葬礼》,而应该称之为《唤醒世界的沉睡的尸体》。称这是世界上第一具打着呼噜的尸体,在叫醒Z之前,所有人都不确定他是死的还是活的。这一点不仅仅具有艺术性,还具有伟大的文学性和哲学性。
艺术协会的人也来电恭喜Z,称其打开了艺术实践领域和艺术向其它领域延伸的大门。Z在电话这头似懂非懂地不断点着头,直到最后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并没有搞砸这场演出,反而是演出带来了巨大反响,取得了巨大成功。
几天后,他又应邀为一家艺术馆设计一座雕塑,艺术馆那边要求雕塑诠释出新时代人性和个性解放的价值观,Z最初的设计构想是设计一个女性从直立到倒下的四个雕像,站立的那个裹着上衣和裙子,再后面的那个只穿着内裤,裸漏着胸,而她下面的那个则戴着胸罩裸漏着下体,最下面的那个,躺在地上的玻璃透明雕像则是赤裸着身子平躺在那里的裸体女人。
Z后来取消了这个想法,最终他给艺术馆的方案是建造一个巨大的裸体“女性”平躺在那里,“她”的两条腿舒缓地撑开,漏出来的反而是裸漏的男性生殖器,那生殖器勃起而巨大,笔直地像是一根巨大的烟囱。
当雕塑揭开展览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的嘴都咧成了“0”形,巨大的视觉冲击所带来的巨浪很快吞噬了众人。当人群中第一个人回过神来开始鼓掌时,人群里的浪又快速怼了回去,与对面的浪冲撞在了一起,激昂而澎湃开来。
Z在这之后便成为了艺术领域的绝对权威,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质疑他的权威性,就连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在一次临近故事结尾的一次演讲里他提到了以下几个观点:
1.艺术诞生来源于生活,而绝不应该为了生活而服务,艺术应该凌驾于生活本身。
2.现实主义并不适用于艺术本身,艺术应该是生活的致幻剂,应该是抽象的哈哈镜,而非是生活的镜子。
3.所有具有实用性质的都不能称之为艺术品,而应该称之为商品。艺术的鉴赏是具有门槛的,艺术应该为少数精英阶层和艺术家群体服务,而不应该为绝大多数人服务。
4.未来的艺术形式应该注重色彩和感官的冲击,而非情绪的铺垫和内容的厚重感。
5.在未来控制每年艺术作品的诞生数量,以保证艺术的价值。
6.进一步在艺术圈达成艺术共识,使主流艺术成为艺术主题,剥夺那些个人的、边缘化的艺术市场。以艺术交流研讨会会中心发展艺术,以使艺术步入正轨。
Z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但是,他看到他说完之后台下一直在鼓掌。
长久不断。
他便跟着一起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