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里头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其他人，毕竟他们只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眼看着周围房间那些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三九知道，今晚上谁都别想睡了！
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三九一时间不知是羞还是囧，眼看着不好收场，干脆跺跺脚，跑回自己房里将门一锁，只留下莫离那急切的拍门声。
“你......你个没良心的，大难临头自己飞，给我把门开开！”
“哎呀，舅舅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这......
真是一场好戏！
看着一老一小在道观里头上窜下跳，众人哪能还能睡得着，山中日子清苦无聊，难得有场热闹，岂是那点子瞌睡能比的？
甚至，还有几个带头的，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瓜子，一人一把分过去，也不讲究，那些人纷纷给自己找了个最佳位置看戏，一时间，墙头屋檐，甚至是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松树上，都挂了好几个人。
这样一闹，三九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住了下去，等众人都被赶出去干活的时候，她急忙拉着余怒未消的舅舅说正事。
但，人并不在自己屋里。
看着一脸淤青伤口的莫离，三九只得自己出去找人。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每次舅舅生气或都心情郁闷的时候，总会去一个名叫清风洞的地方。
知道那里的人不多，因为那里地势隐秘，唯有个洞无论四季，总有一股凉风从洞口吹出，小时候舅舅总喜欢带着自己去那处避暑，但因为洞小，只能勉强挤的下两个屁股。
果然，等三九到的时候，发现石头上正坐着个人，背对着自己，一动也不动，明明以他的本事，岂能不知有人走近，但也不知是知道来者何人，还是现在依旧郁闷地不想回头。
老小孩，老小孩，果真年纪越大，越需要人哄。
三九忍不住哑然失笑，今日一早，她就去问过擅长种药的师兄，那几根苗苗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等来年春天，新的一茬又长出来了。
“舅舅，还生气呢？”
三九拉着他的袖子，像无数次自己惹他生气的时候那样，摇着袖子撒娇。
“你这丫头。”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女，老道士的臭脸没能板太久。
“说吧，这次来，那位有什么吩咐？”
都说道士是出家人，清心寡欲，远离红尘，不问世事，但这世上，假和尚假道士比较多。
他们可以说，是被迫舍弃家人，出家当了道士。
若不是有亲人被捏在他人手中，他们又岂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守在这里。
三九，就是他的软肋。
自上次那场无妄之灾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但他却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怨恨这不公的命运。
若非那场劫，说不定......说不定，他父母尚在，妻儿平安，妹妹的孩子也不必受苦十二年。
“等过了生日，你就满二十五了吧，若放在寻常人家，你都应该嫁人，生了好几个孩儿，过着相夫教子，儿女绕膝的日子了。”
三九听到这话，无言以对。
嫁人生子，恐怕这辈子，她都没这个福分了。
“舅舅，好端端的，说这些不着调的事做什么。”
或许是想起什么，三九只觉得心头一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仿佛，今日的他出奇的固执，并不像从前那样，顺着自己的意思岔开话题。
“只是突然间，很想你的母亲，她要是知道，你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只怕会怪我这个当舅舅的没用。”
“舅舅是这世上最好的舅舅，也是我最后的亲人，我希望，咱们都能好好的，就算不能都好好的，也希望舅舅能够过得比我好。”
三九知道他的心思，这些年，他虽然守着这山，看着与世无争的过日子，其实心里头过的，比谁都苦。
“再说，舅舅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很多时候，我仗着那位的身份，可没少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看的衣服，带好看的首饰，那可以许多女孩子穷尽一生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你是不知道，今年我还吃到了足有一条胳膊那些长的海虾，还有那要精过好几道厨子精心炮制出来的金桂翅参汤，还有那南洋过来的粉色珍珠，一颗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有一次我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拆了那些珠子当石子扔呢。”
三九故意装出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洋洋得意地同舅舅炫耀，这种话说得多了，她也就觉得自己当真十分享受这样的生活。
“那么，你怎么不对舅舅说，你今年遇刺多少次，受了多少伤，又被下了几次毒？”
老道士看着她，明知道这话出口，她的心里头会如同被刺上数回，但他还是希望她能保持清醒，不要活在自我欺骗之中。
“还有，曾炜的死，你当真一点都不怨恨那些人吗？”
这个久违的名字再次入耳，三九再也无法强撑着逼迫自己微笑，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可是，不受控制的，那笑就带了几分苦痛。
曾炜，她的心上人，是他教会了自己如何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却没教会自己如何真正遗忘一个人。
何止是他，父亲，母亲，弟弟还有阿翁阿婆舅母他们，每每自己心智软弱的时候，他们就总能顺着那道裂缝，挤进自己的梦里。
他们的脸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却偏偏能清楚地记得，在梦中，他们身上那股熟悉的温暖还有无法消弭的悲哀。
“这么多年，舅舅还是不肯放弃报仇吗？”
这些年，她舍弃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尊严，心甘情愿地供人驱使，但却始终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有意无意的，总会打听并且收集些当年那场灾祸遗留在世间的蛛丝马迹，哪怕连自己也没有把握，但还是无法真正做到遗忘。
“难道，你就不想报仇？”
都说知甥莫若舅，这丫头的性子，同自己一样倔强。
三九只是苦笑，她能欺骗全天下的人，但却无法欺骗同自己相依为命的舅舅。
“这样的仇恨，我怎么可能放得下，这些年，我尽力麻痹自己，劝服自己，唯有我好好听他们的话，才能让舅舅好好活下去，想来舅舅也是一样想法，可无论我如何劝说自己，都无法释怀。”
“放下屠刀，那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做不到。”
“我知道，我也无法放下。”
舅舅拍了拍她的肩膀，话中尽是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