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快马回京,直奔明王府邸。
“高大哥今日有空来,可是军械之事遇到麻烦,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明王隔着半个院子遥遥招呼着。见高照身旁放着黑布罩起的笼子,挥手让身后人退下。
高照没有说话,待明王进门,华丽地撩开黑布。白羽褐斑间,两颗黑宝石般犀利的眼睛转过,与明王深情相望。
明王扑上前,半跪在地,半信半疑的抚着它的羽翼,直到确定它的斑点和小时候一般无二,方失声,“海东青,你回来了!”
“和它一起回来的还有这封信。”高照递上信。
明王缓缓展开皮纸,刚毅劲秀的字迹毫无预兆的刺入眼底,泪水不觉奔涌而出,“师兄,是师兄的笔迹。”明王抱住高照,喜极而泣,“是他让海东青带回的信?”
高照点点头,“长安说海东青在我宅邸徘徊数日,昨夜方设计擒获。是他在海东青的腿上发现了这封隐蔽的密信。”
“当年海东青是被燕国三皇子带走。师兄有机会利用海东青送信,说明师兄在三皇子府邸!”明王睁大眼睛看向高照。
“当是如此。”
“我向父王请旨出使燕国,我一定将师兄接回来。”明王攥紧拳头。
“两国交恶,燕国王族启会容你在京中四处走动。”高照冷静道。
“我有信得过的手下潜伏在燕京,我让他们伺机迎回师兄。”明王捶地。
“景和,冷静。”高照扶着明王落座,“当日我从请愿书中发现阿渊真迹,他用的是真名。我猜他应是以某中身份藏匿在三皇子身边。我们的人潜入燕都,以名字或者画像寻人,大概率能寻到阿渊。但正如我们一年前所讨论过的,一旦透露阿渊的画像和姓名,凭燕国细作的能力,无疑会让阿渊身份暴露,陷入重重危机。燕国王室视阿渊为宿敌,岂会任由我们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你需清楚这其中蕴藏的风险,为最坏的结果做万全之计。”
“最坏的结果……他们敢动师兄,我就敢发兵燕国。”明王攥紧信。
“若战,你有几分胜算?”高照严肃道,“景和你要明白,即使陛下大举操练水军、改进军械,发兵燕国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能筹集多少军饷,招募多少兵马,你又能在多长时间内为这场战役做好准备。胜,一切可以再谈,败,你难道要阿渊背负天下骂名。”
“我……”明王抬起泛红的双眸,一时无言。
“现在要做的,是摸清三皇子的身边人,了解阿渊的处境,然后从长计议。”高照沉着冷静地分析道。
文昌县抓捕的细作审出些眉目,卷宗由兵部派人呈递建安府尹谢小星,后续事情也交建安府处理。高照因事回京,攒了一箱子的军械图纸尚需大将军批示,张冉便重拾跑腿的旧差。听说张冉要回京,周凌连日猎了些野味托张冉带着。
“老周那家伙竟然懂礼尚外来,”张冉将野味交给大宝时,郡主的丫鬟小九刚好在场 ,“为感谢郡主赠靴,老周去山上猎了一整天。你们郡主尝过新鲜鹿肉没,烤着吃可香啦。”
小九摇摇头又点点头,乐得将张冉所言转述给自家小姐。姝和闻言,抱着手中绣了一半的香囊喜不自禁。
因鹿肉是周校尉所猎,姝和的意思是府里的人一起尝鲜。郡主自入府来,将军总是早出晚归,二人甚至没有见过面说上话。祝筠想着是姝和郡主和将军的初次见面,很识时务的借鹿肉之机,同大宝一起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高照前两日因鬼面才子之事住在明王府,今日张冉送来图纸方回府批阅。与姝和郡主见面之机一拖再拖,见面终于无可避免。
张冉很期待这历史性的一刻,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高大将军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表妹看着似曾相识。”
张冉闻言,捂着嘴心中一顿狂笑。如此烂俗的开场,将军混世小霸王的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湘花岭,承蒙表哥和手下勇士相救。”姝和郡主矮身行礼。
“竟然是你。”高照惊于缘分之微妙。
张冉眨了眨眼,湘花岭时,自己被老六丢在后队,根本不晓得前面发生了什么。
“冉子,喊长安一起来吃。”高照觉得人多热闹,有助于缓解尴尬。
张冉忙着布菜,随口道,“长安说去看望朋友了。”
“他在上京还有朋友?”高照在心底默默给祝筠记了一笔,转而对姝和道,“让你丫鬟,听你喊她小九是吧,一块坐下吃。我不是个讲究的人,比较粗糙,你别介意。”
姝和抿嘴一笑,向小九招手示意入席。小九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将军,道,“大宝哥那还有菜没上,我去帮忙端过来。”话毕,转身跑没影了。
高照落座,看向张冉,“坐,难不成还得我请你。”
张冉傻呵呵一笑,一脚迈进凳子前,忽然发现席间只有将军、郡主和自己,就算没念过书也看的出来,自己不该继续杵在席上。
“哎哟,好菜得需好酒配,我去窖里搬坛酒来。”张冉为自己绝境中寻到如此合时宜的理由感动到涕泗横流。
果不其然,端菜搬酒的人久候不至、销声匿迹。高照迎来这辈子最艰难最孤立无援的一场仗。
“表妹,吃。”高照先发制人,抬手为姝和夹了一块炙鹿肉。
竹笙居如往常安静惬意,微风拂过淡白的小花,悠香传遍院落。祝筠打开食盒,炙烤鹿肉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还以为你恼了我,不会再来。”沈叔徜摇着木撵,缓缓沏茶。
“我其实是来赔罪的。”祝筠轻嗅,“这是什么茶,似是有股花香。”
“你有桂花做酒,我有茉莉入茶。”叔徜一笑仿佛融进花香暖风中,“说吧,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沈叔徜认真地看着祝筠的眼睛。
祝筠低下头,“最粘你的那只黄花狸奴死在我家院子里,许是……许是误食了大宝的耗子药。”话毕,祝筠双颊已是通红。
“这不会就是它?”叔徜的筷子指着食盒。
“不是不是,我已将它埋葬。这是我拿来赔礼的鹿肉。”祝筠慌忙解释。
叔徜见祝筠自责的模样甚是可爱,不禁噗嗤一笑。但见祝筠抬起头怪异地看着自己,遂掩面轻轻一叹,嘴角挂着委屈,“你不该告诉我的。你若不说,我还能想象它只是厌烦我跑出去玩了;你说了,它就只能是死了。”
“我再寻一只予你。”祝筠急道。
“罢了,深情不及缘浅。你亦无需自责。”叔徜递了双筷子给祝筠,眸子忽然一亮,“不如你常来看看我,弥补狸奴陪伴我的时光。”
“呃,好。”祝筠砸着筷子,浅浅的酒窝浮出两颊。
高照吃了这辈子最安静最漫长的一顿饭。有时候他想找点话头聊聊,譬如表妹平时喜欢什么,不及话出口,高照心里就有了答案。他看见姝和指尖有被针扎的微痕,想来她喜欢做女红。
他想问表妹想嫁什么样的夫君,转念一想,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自己不可能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徒增她的忧伤罢了。
再比如绞尽脑汁想起来的一个话头,表妹这些时日是否住的习惯。刚准备开口,姝和似乎也要开口,结果两人见彼此都准备说话,就都很谦让的闭上了嘴。
屋内静悄悄,曾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高照也学会了细嚼慢咽。就这样,一顿沉默而丰盛的宴席,在姝和一句“我吃好了,表哥慢用”声中沉寂。
高照叹了口气,感情之事,果真不可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