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知之明以外，冥冥之中却有一种名为缘分的力量在悄悄转移人的意志。
次日清晨，唐幽芙一进办公室便接到了外勤任务。听明白是去报道恩格勒斯到聂氏的参观活动，她不禁懊悔没利用上昨晚便获知信息，随后便开始感叹沈彣说的传媒优势，纷繁且细致的经济活动，接触面最广的恐怕要属记者，从生产到发布再到反馈，从风声到造势再到定音，他们都可以见证，甚至参与其中！
仔细想想，他的话说得还挺保守，信息集散只能算是新闻工作者的普通发挥，可怕地是带着立场进行报道，毕竟春秋笔法古来便有之，而更可怕的是，在追求销量的环境下，大多数报道必然是缺乏真实性、客观性、深度和广度的！
在进入经济版之前唐幽芙在运营部待过一阵子，专职处理读者投诉，工作量不知道比现在大多少，工作环境不知道比现在丧多少！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的工作环境明明让她遭遇到了更多骚扰和名誉损毁，她也没想过申请换岗——在经济版她可以不去纠结业绩、职业道德以及良心的分寸。而如今更是让她毫无压力地考虑起了沈彣的建议是否可行。
不过，再星辰大海的未来，再天马行空的想象，现实也是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外加被挤得七荤八素！
这种外资参观民企的活动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别的政经和专经媒体早就麻了，只有他们这种区域性报纸还当一回事。但也就那么一回事，否则就不会连车也不给配。而且这一通忙活下来，最终可能就是版面角落里的两句话，还不带配图的。不过他们也没图，哪家企业会为这点小事给媒体发通告？提前长脸？也有很大可能是提前丢脸！
苦还是记者苦！这不，下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唐幽芙就吐了，李修齐也没好到哪，仅仅是没有吃早饭，吐不出来而已。
“师傅，您说驾照考来有意思吗？我要转行去开的士！”
“别闹，咱们迟早能出人头地！”
他们的呐喊没人听到，但很幸运，因为在垃圾桶边耽误了些时间，正好被前来的厄尔敏发现。难受得紧，外加李修齐在场，唐幽芙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被捎带着去了聂氏的工厂。
这种参观还带随行记者的事，聂氏可没见过。寒暄过后，聂钊华便直接质疑道：“这二位是记者吧？”
“嗯，半道上捡的。似乎是在通勤中被折磨得够呛，本着人道主义救援精神，我便将人稍带了过来。”
听完翻译的翻译，聂钊华便道：“既然如此，那不妨请二位到我们的医务室休息会儿。拿点晕车药，以备回程之需。”
并不存在长难句，况且沈彣也不信他厄尔敏·恩格勒斯真听不懂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锦上添花！但他似乎是准备将不会中文的设定延续下去，愣是等翻译说完才道：“难到贵社的工厂不能被拍吗？”
不是不能拍，而是恩格勒斯与华世走得很近，不排除会帮忙遛人压价。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还是沈彣站了出来，“没什么不能拍的，就怕拍得不够好看！李哥，需要三脚架吗？我办公室有，可以让秘书拿来给你！”
聂钊华是相信他的，但一时间也对这种服软行为也无所适从，便扒拉了他一下。沈彣也不遮遮掩掩，当场用不小的声音开始密谋。
“老板，这人心不能太野，但自信一定得有！哪怕是豆腐块版面，能与恩格勒斯并列出现绝对是大赚！大多数海外投资者可能不知道聂氏，但总归是知道恩格勒斯的。”
也就是，最不济的情形也能利用恩格勒斯抬一拨身价？厄尔敏玩味地看向沈彣，他真的很擅长柔软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虽然给他极大操作空间的是聂氏的本钱，但懂得操作的人可不多。
“WollenSiefürmicharbeiten?（你想为我工作吗？）”
沈彣抬手打断了翻译的工作，笑道：“VielenDankfürIhreWertschätzung.Aber ich findeesbesser,mitIhnenzuarbeiten.（谢谢您的认可。不过我想，和您一起工作更好。）”
“Zuschade.（真可惜。）”
更让他遗憾的还在后头。门卫养的狼狗似乎不喜欢这么多人长时间挤占它的活动空间，突然嚎了一嗓子。男人们尚且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到，何况自小怕狗的唐幽芙。她嗷了一声，扒过身旁厄尔敏的胳膊就往他身后躲。
有点可爱。厄尔敏顿了顿，欣喜地拍了拍她的头，柔声安慰，“不怕不怕......”
标准的中文，聂钊华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肯定没有听错的唐幽芙惊醒过来，不高兴地躲开他的碰触，同手同脚地走到沈彣身边。
手就这么尴尬地维持着原动作，看上去有点可怜。众人吃惊的程度远甚于之前的狗吠，但更吃惊的是，这位高傲到尖锐的恩格勒斯先生什么也没说，无条件地受着、宠着。
沈彣轻笑着，出声打了个圆场，“小唐记者，你顺拐了。”
“小沈先生，你还能更讨厌点儿吗？对怕狗人士就不能多点儿同理心？”
“是是是，同理心！咱们也别在门口打搅狗子日光浴了，恩格勒斯先生，里边请！”
聂氏安排的参观活动非常地直白简练，非但没有冗长的会议室环节，甚至连简短的介绍也没有，一上来就将人拉往生产车间和技术中心。
一看就是4、5个小时，进行得如火如荼。
刚开始，吃过晕车药的唐幽芙还能强打起精神跟在旁边速记，可没多久她惊然发觉，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知道，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所云了。不免慌乱地回身去找李修齐，结果他老人家和沈彣在队尾说悄悄话。
于是在下一次移动时，她默默落到后面，打算和师傅解释一下目前的窘境以及问清楚下面该怎么进行。然而话还没出口，李修齐先把手上的苏打饼干递了过来。
“小沈先生特地差助理买来的，缓解晕车有效。”
唐幽芙接过来，没急着吃，而是秉持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够在李修齐耳边，“师傅，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没事儿，那不是我们报道的重点。”
李修齐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一旁沈彣听个明白。这不是让自己露怯吗？唐幽芙有点不高兴，尤其她还看懂了师傅的爽朗背后是与他的蝇营狗苟！果然，人脉、信息才是他们这一行的第一要义！想到这里，她觉得也不是不能忍，便拿了片饼干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就像荷兰鼠在磨牙。沈彣不禁发笑，虽然有意识地掩嘴遮去笑意，但还是不幸地被脑洞对象捕捉到了。
“小沈先生，有什么好笑的吗？”
她还真不是一般地敏感呢！经过这两日的相处，沈彣也大致摸清了这姑娘的思维模式，知道她这是以为自己在笑她不专业。虽然他确实没有在笑她不专业，但他能实话实说吗？
“也没什么，就是在想，咱们这也算是不懂技术的在抱团！”
取暖吗？唐幽芙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禁觉得惊异，“诶？”
“我是法学院出身，大学期间倒是常去哲学院蹭课。对工科不说一窍不通，但也只是知道一些专有名词的程度。”
难怪他没有掺和进前头的交流之中去......
“可是一个工业企业的高级管理层成员不懂技术，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唐幽芙仰头看了他一眼，很善良地收住了真心话。
“世人的偏见不外乎如是。以下是我不太成熟的观感——哪怕是医院、学校、研究所这类功能或目的极强的场所，它们的正常运转总是少不了行政部门的穿插协作。行政人员做不了治病、教学、科研之类的事儿，却能使治病、教学、科研工作更井然有序地进行。”
“比如？”
“比如......”沈彣说了个最容易让人理解共情的职能，“薪酬发放和社保缴纳。”
唐幽芙豁然开朗，这世上自然不缺乏为热爱而坚守的从业者，但更多的劳动者为的是那一日三餐，为的是那衣食住行，为的是那生活质感。而这一切的前提不外是一个“钱”字，感想感受却能拔高到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体验和期待上。
“我就是做这一块的，所以不需要懂技术。”
沈彣的发挥一如以往，一套歪理邪说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可细细咂摸下来，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但唐幽芙就是看他得意的模样不顺眼，想泼泼冷水，岂料做出了终极预告，“小沈先生，做人呢，还是别太铁齿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