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分钟后，在一号楼楼下的长椅上，王可男找到了夏添。

“那边调解结束了？”王可男问。

夏添点了点头，不待王可男再多问些什么，就先开口问道：“你找张萍萍是有啥事？”

“嗨，我是真的在帮你拖时间啊。”王可男耸了耸肩，笑着说：“我就问了问她如果以她的名义租下来，我再进行转租，会不会有什么内部优惠，又向她咨询了一下，租居民房可不可以做一些非餐饮的小生意，比如青年旅社什么的……”

“你都哪学的这些，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要了解什么事情呢。”夏添努了努嘴，咕哝道。

“嗨，多看看社会新闻，就总能学到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王可男说到这里，摆了摆手：“不说我了，走呗，去吃饭吧，然后说说你在我走后听到的调解的内容。”

“还是去我家吃吧，我叫了外卖。”夏添忙是拉着王可男一面走进楼道，一面说道：“其实具体还是两家在扯皮，最后社区领导来了，各打了五十大板，又说了些好话，才把他们强行调解了。”

“就这？”王可男问。

“嗯呐，大部分都是在吵架。”夏添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得到什么信息，但我总觉得，邵彦迪这种心思本来就不正的人，绝对做得出高空抛物的事情，就算砸伤人我觉得以他的素质估计不但不会愧疚还会暗爽，我真的从他身上找不到半点善良的品质。”

顿了顿，夏添又说：“另外，我觉得这个蒋鹏楼长嫌疑也不小，一个暴力狂，按照社区领导说的，以前经常被投诉说是半夜打老婆把邻居吵得没法睡觉，怀孕的时候也打，孩子生下来连孩子一起打，这就是典型的双Y因子天生暴力狂，我甚至觉得他有故意从楼上扔东西砸人的可能，毕竟现在老婆孩子都不跟他了，出于发泄的目的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些的时候，夏添和王可男脸上同时浮现出鄙夷的神情，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性格，对于家暴者，尤其是凌弱家暴者，都会很是鄙夷。

“那就达成一致了啊，这个邵彦迪和蒋鹏，都有这次高空抛物的重大嫌疑。”回到夏添的出租屋后，王可男从口袋中取出专门用来记录这个高空抛物事件小本子，在两个人的名字上郑重其事地、有些用力地画了一个五角星。

然后，用手指向这页的一处：“就差他没有排查了，虽然个人觉得他嫌疑不大，毕竟他住在31层，这么高，想想无论扔什么下来，都不会是砸伤人这么简单。但凡事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可能性，既然我们一开始就把他列为怀疑对象了，那就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对吧。”

王可男细长的食指所指的地方，写着一个名字“尤丹青”。

对于王可男的这番话，夏添没有任何异议地点了点头。

“还好，最后这位，算是一个公众人物，许多信息网上都查得到，而且31楼的房子他也不常住，应该很好调查。”王可男说道：“最后一个嫌疑人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查他。”

听到王可男说网上能查到这个人，夏添便是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搜索这个人的名字，很快，网络百科上出现了与之相符的资料“尤丹青，1966年出生于秦安市子门镇，华夏画家协会成员，华夏书画院名誉教授，世界名人文化研究会……”一长串的名头，看得夏添着实有些不明觉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可男说的话，夏添一脸惊讶地扭转过头：“你和我一起去调查他？”

“嗯。”王可男本来想实话实说夏添一个人调查她不放心，但话到嘴边终于是觉得这样说可能会无意间伤到夏添的自尊心，于是说道：“反正是最后一个人了，左右我也没啥事做。而且他是把31楼的房子当绘画培训班来办，有免费的体验课，我们俩就去上一节他的体验课，够顺理成章吧？”

见夏添仍然面露犹豫，王可男笑着碰了碰她的肩膀：“我们俩一起查，效率肯定更高啊，怎么，你就那么不想让我一起？”

说罢，还用探究的眼神看得夏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否认道：“不是这个意思。”

夏添当然没有不想让王可男与她一起去查最后这个嫌疑人，只是她原本想着，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王可男已经付出够多了，如果连最后一个“难度不高”的嫌疑人还要王可男陪着一起查有些不像话。

但既然王可男都这样说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翌日上午，二人如约来到3112号，走到门口，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人家的防盗门上，直接贴着一张海报，海报上是头发半秃半白，脸庞消瘦，戴着一副看起来和他眼睑差不多大，无框椭圆眼镜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红色马褂，双手抱胸而站，脸上挂着得意又自信的笑容。

这人当然就是尤丹青了。

海报上，尤丹青的下半身，被数行红色金边的文字覆盖，不用细看，大致扫一眼就能知道正是跟网络百科上如出一辙的他的那些头衔。

而海报尤丹青的头顶，则有加粗的大字“尤丹青绘画普及班，可以免费试听一节。”

王可男上前，按了按门铃，很快的，房门便被由内打开，不过开门的，却并非尤丹青，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呃，尤老师在吗？请问。”错愕片刻，王可男问。

还不等小女孩回答，屋内便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别问在不在，上课的话直接进来。”

不用猜，说出这番话的应该就是尤丹青了。

王可男和夏添对视了一眼，便点头进屋。

虽然是同一个房型，但不得不承认，艺术家就是不一样，把这不大的房间装潢的看起来要亮堂许多，入门后的走廊上，入目是挂在墙上的各种奖状，对面的墙上则是各种名人合影。

来到客厅，却见客厅整齐排列着摆着十数张可以将桌面抬起变为画板的绘画桌，此时此刻，大概有八九个年龄不一的年轻人坐在绘画桌前，女生多于男生。

而这些绘画桌的正对面，比海报上略胖，皮肤略黄，头发更为花白些的尤丹青抬起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可男注意到，尤丹青看向夏添时，原本浑浊的双眼倏地亮了一下。

“上体验课的？”尤丹青见二女都不说话，笑容和蔼地问道。

二人被这么一问，瞬间回过神来，还是王可男反应快些，抢在夏添之前开口，语气恭敬地说道：“尤老师您好，我们俩都是咱小区的租户，听到您的宣传，又在网上查了您的履历，觉得您特厉害，我们俩又对绘画感兴趣，就想试听一节课先看看。”

瞧瞧，什么叫说谎不打草稿，王可男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稍一细想，就能发现她这随机应变的话是有多高明——没有说是住户或者是外来者，是因为这个东西没必要对尤丹青说谎，万一被对方发现说谎反而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没有直接说是“久仰”，而说的是从广告而知，是因为这年头书画行业所谓的“大师”多如牛毛，但真正“出圈”能让对书画不感兴趣的人都知道的书画家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尤丹青显然不属于后者，如果直接说久仰，显得虚伪不说，万一尤丹青是个多心多疑的人，又有暴露的风险。而不说是“看到宣传”而说是“听到宣传”，是因为在居民小区，尤其是建造目的独特的这个小区，小广告的宣传力度绝没有居民之间闲聊来得大，而王可男也并不了解尤丹青这个培训班做过哪些宣传，这样说也能避开这个话题。

果然，尤丹青听了夏添的话以后，神情看不出半分的怀疑，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你们先坐，桌上有茶水自己倒着喝，这些正式班的学生还有三十多分钟下课，下课以后我给你俩上体验课。”

两人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

而这个尤丹青显然也是很有教学经验，用投影打开了一副古代名画，给学生讲解各处技法，并且要求其进行临摹。

而夏添和王可男其实也没有闲着，不住地用余光去打量这个“工作室”，很快，两人不约而同两眼一亮，相互对视一眼，次卧被改成了书房，虽然是半掩着门，两人却是可以看出，书桌旁的书架中间有一层摆满了茶具。

虽然这么远，根本无法看到茶具里是否有黑陶，但至少可以确定尤丹青是一个对这方面有喜好的人，单就这一点来说，他是高空抛物元凶的嫌疑也都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原本还想着他嫌疑不大呢，正如前文所说，他不在这里住，又是个有些社会地位的“体面文化人”，住的楼层又那么高，嫌疑实在不大，但现在看来…还真是意外收获。

二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尤丹青家里等到那些学生下课自由活动二十分钟，然后利用这个课间时间，尤丹青给二人上了一堂绘画体验课。

优秀的老师，总能做到浅入深出，尤丹青就是这般，风趣，温柔，所讲的内容却不掺杂任何水分，甚至还多多少少加入了一些自己对绘画艺术的独到见解和感悟，虽然是免费体验课，虽然仅仅只有二十分钟，却是让夏添和王可男真的感受到了受益匪浅。

艺术本是高雅的，该有高门槛的事物，在尤丹青的带领下，二人却感觉并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怎么办，我都快对他有滤镜了。”原本两人体验完免费课，就可以先离开了，但尤丹青说从二人身上感受到了对绘画的纯粹热爱，又邀请二人留下来听他给其他学生上完今天剩余的课程，以至于二人最后是和这些学生一起出门。走出尤丹青家，夏添看着学生们成群结队下电梯的身影，不由开口感慨。

王可男却是从若有所思中回过神来，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夏添茫然地看向王可男，心里下意识地想——怎么，尤丹青的嫌疑还有反转。

哪料王可男却是说道：“根据之前的调查，尤丹青是不住在这里的，他在城郊有环境更好的房子，既然如此，他这个房子为啥还要多此一举把厨房改成一个小卧室呢？”

“有许多可能性啊。”听到王可男这么说，夏添不由笑道：“比如人家早期没有把这当纯粹的工作室，或者人家个人就有个习惯，无论是什么用途，都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再说了，这和我们要查的高空抛物有什么关系？”

对于夏添的这番话，王可男不置可否地拧了拧眉，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尤丹青刚刚的学生里，是不是有一个叫什么美的。”

被王可男这么一提，夏添脑海中立即就出现了那个穿着黑色运动T恤，头发柔顺，十五六岁的文静女孩。

“是有，叫柳小美吧？”夏添点头。

“你有看到她离开尤丹青家上电梯吗？”王可男又问。

夏添依旧没有多想，微微摇头：“没注意，也许嫌电梯人多，先上个厕所错峰下楼？她有什么问题吗？”

哪知，王可男的下一句话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思维跳跃：“你住进这个小区也那么多天了，你觉得小区给这些住户统一安装的防盗门隔音效果怎么样？”

虽然不明白明明两人是在调查高空抛物案的，王可男又是说工作室不该有卧室，又说柳小美，现在又说什么防盗门。

但听王可男问都问了，便是很无可难何的回答道：“别提了，我那个邻居每天晚上要夜跑带遛狗，出门和回家的时候，我在卧室里听他训狗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弄得一开始好几次我都怀疑我门没关好。”

王可男微微颔首，没再和夏添多说什么。转身走出电梯间，重新来到尤丹青家门口，侧过脸来，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夏添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默契，下一刻，她竟然也将耳朵贴了上去。

下一刻。二人就微微变了面色。

“啊～啊～”的女性娇喘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