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按照上级的安排，我去探视一个疯子。

　　对的，你没有听错，一个疯子，一个被关起来的疯子。

　　我也并不理解上级的意思，只是按照他们的指示把跟他交流时，他所说的话记录下来，以便后来跟他接触的人作为参考资料研究。

　　具体的谈话内容如下。

　　“我并不了解，你此刻的状态是什么样子，是按照旁人口中所说的彻底疯了还是脑袋有一部分坏掉了，有一部分还是好的。”

　　“哈哈，你也是个疯子吗？会问一个疯子他疯没疯。我脑袋里的那些房子有一些关上了，有一些似乎还是半掩着的，一伸手便打开了。至于你问我是哪几个房门关上了。我无法告诉你，因为我疯了。那些自诩为聪明人的人也来看过，他们也搞不懂我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再后来他们便不再过来了，也许他们已经疯掉了。”

　　“你现在还能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吗？你能确定你那个时候还没疯的事情。”

　　“哦......让我想想......我那个时候还没疯，身处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老师问我们，谁能回答出宇宙是什么请举手。我当时举手了，全班的人都在看我。阳光照在我的整个身上，我站起来，鼓足了勇气跟他们说：‘我便是宇宙，宇宙便是我。’班级里哄堂大笑。对了！我总算响起来我是怎么疯了，有一天夜里宇宙跑到了我的脑袋里，它是如此的宽广、如此的庞大、如此的永恒和漫无边际，而我的脑袋却是这么的小，当它整个装进去时，我的脑袋便坏掉了，它强制性为了保护自己把自己的一部分功能关闭了，它把宇宙压缩了放在了一个房间里。它大概还需要一万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消化掉它。等到我死了，我脑袋里的宇宙便还会存在着。”

　　“能跟我描述一下你脑袋里的那个宇宙么？它是什么样子？什么形状的？它是热的？还是冷的？是会发光的？还是昏暗的？”

　　        “哦，我脑海里的宇宙嘛！”

　　  首先，我要讲一段毫无相干的故事。在两个不同时空的年轻人相爱了，他们正年轻，荷尔蒙催生着他们可以为爱情做任何事情。他们的脑电波通过时空的夹隙像是藤蔓一般纠缠在了一起，当他们决定去宇宙的另一处寻找另一个人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此行的意义，也许只是想看一下另一个的样子，也许是被另一个人吃掉，也许是在长久的星际旅行之中永久地沉睡下去。他们劝阻着彼此，要求对方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另一个人过去。但是他们知道对于漫长的星际旅行来说能够缩减一半的时间是多么宝贵。他们把对彼此的思念连成了一条线，宇宙便成了一个大大的蛋糕，被他俩切开了。他们在冰冻舱里航行，在宇宙里休息，醒来他拿出涂鸦喷枪在别的星球表面涂鸦，她则在一块陌生的星系发现有三颗星星构成了他最爱的三角形。有几次他们醒来发现自己的飞行舱离燃烧的恒星太近，便用手当船桨划了出去。航线有时候会偏移，但是他们一醒来便马上记起自己要去的地方。他们看过了纠缠在一起旋转的粉色星球，看过了一个星球的诞生与另一个星球的死，他们俩的旅行在他们俩的生命快要到达尽头时到达了终点。在这里宇宙被切割成了两块。他们感觉到彼此就在这里。“就在此处，就在此处！”他们确认了自己醒来了，而不是在梦里。但是他们找不到另一个人，他们面前只有一道墙，一道虚拟的墙，像是肥皂泡一般，他们把脸凑过去，看到另一个人在里面诞生、成长、爱上自己、决定旅行以及他们一块上所经历的风景，所有的一切都快速地放映着。直到最后画面停止了，停止在了与他们此刻相同深邃的画面里，在画面的另一个时空里，自己所爱的人正凝视着自己，他们把手伸到那个画面里，把其中的一张“照片”取了出来，此刻他们的爱人正在那个“肥皂泡”一样的东西在跟自己打招呼。他们终于在自己的星际旅途的终点收到了另一个人寄来的包裹。肥皂泡里的另一个人开始在他们眼里暗淡了下来，他们的手垂下来时他们才知道视线模糊的是此刻的自己，经过了一生的追逐与漂流，他们最终把自己包裹好当作礼物献给这广袤无边的宇宙，并且与它永恒的黑暗与宁静融到了一起。

　　是的，我疯了，因此当你觉得你能够听懂我接下来的话时便代表你也疯了，哈哈哈，疯子又有何不好。

　　现在我们正身处在黑色的、巨大的、寒冷的宇宙里，我们在画面之中无限的渺小。眼前我们所看到的是在黑暗之中，一棵恒星张开嘴吞下了另一颗星球。那些之前尚活在那个星球上的人那时还在等待，等待着一个结果，等待着最后一个呼吸。光亮无比放大，他们即将成为光的一部分，相比于葬送于黑暗宇宙里，他们反倒觉得此刻好多了。在那些远古的黑暗的洞里人们仍借助着火把所带来的光亮获得勇气。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这么说，在黑暗的隧道里的漫长旅行里，在光明的光亮出现之前，我们永远深处在绝望之中？

　　我这人讨厌洋葱，不仅仅是因为受不了洋葱的辛辣味。而是讨厌自己吃完洋葱之后连眼泪都留有洋葱的味道。但是，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有一天我在这片广袤的宇宙之中突然发现一颗洋葱般的星球是否会激动的热泪盈眶。

　　我想着在这个星球之上寄生和滋生着无穷尽的欲望。在穹顶之上欢呼的人，以及弯着腰在屋子里行走的人来。如果他们也能过来看看，看看眼前这个群星闪耀的夜空，看看宇宙之中每天数之不尽的星球消亡和死去，最终成为了黑暗之中逐渐消亡的一抹小小的光亮。我便想着人类所有的微薄的欲望在这闪烁的星空之下都渺小的不值一提。我想起来十二岁时的自己，那时我还在过生日。我看着小小的蛋糕上插着的那些燃烧着的蜡烛，家人们催着我许个愿吧，我便闭上眼，假模假式地许愿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但是我想着，若要我无知而混沌地活上几百年，反倒不如死了。况且我知道即便生命再如何挣扎与喘息，生命依旧是有尽头的。一切的一切，相较于无穷尽的时间和空间来说，都如同那夜的烛火一般微弱而短暂。

　　在某个巨大的星球之上，某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圆球上面，有两个人决定了相互背转过身去往前走。“别怕！”他们对彼此说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他们两个终会再次相遇。于是两个人便点燃了火把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向后看，想要确认自己后面的光亮还亮着。他们相信着只要自己身后的火把看不到了，另一个便走到了大地的尽头。只是，他们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们中的一个偷偷熄灭了火把，他觉得只要自己转过头能看到光亮便觉得安心，此刻，那个手拿着火把的人反倒惶恐起来了。

　　我时常在那些那些在天空闪烁的光亮意味着什么？一个巨大的燃烧了上万亿年的巨大星体的衰老与死亡？那代表着什么呢？一颗没有生命的星球，一个没有自我感知和意识的星球它也在向外界祈求希望有人可以救它，它也想要活下来，它已经存在过了上万亿年，它已经疯了，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永恒，会永远存在下去，它早已经习惯了“有”，从没有料想到“无”。倘使把人类生存了几十年在死亡来临前的恐惧，投入到恒星存在上万亿年而消亡的恐惧之中，便也再没了恐惧。

　　在这个星球之上，很难想象我们花了这么长久的时间才进化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从单细胞生物到多细胞生物，从四亿八千万年前就吸入肺里的第一口气，当我们吐出来时，我们将沿着宇宙牙缝里的间隙探索度过余生。四亿八千万年嗬，多么的长久？宇宙眨了眨眼。

　　相较于眼前我们所发明的以及我们所继承的，我不认为我们能在茫茫宇宙之中有所收获，对于宇宙的探索，越深入，人类便越好感到自身的渺小和弱小。而因此萌生退意，我们便同那还在学步的孩童一般，即便有人把钥匙放到我们面前，对我们说“打开吧，那是世界之门。”我们也只能往上看着高高的、不断向上延伸的门而感叹。眼前是世界，眼前是一切。眼前是一道由光组成的漆黑之门。我们朝那门走去，一边恐惧，一边大笑。当我们立在那门面前静止不动，我们似乎才想起此刻我们手里并没有打开那扇门的钥匙，站在那个门前的那个人也未必是我们。哈哈，那么，他又是谁呢？

　　在我不够长的人生记忆里，我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来记恨一部分人，然后我又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来忘记那些人。然后在某一天我忽然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我又会因此而感到感伤。是的，我可能一想起他们便会又记恨他们。即便是这样，等到我们死后，磨成了齑粉。我们的精神化成了漂流的电波，流浪的原子、分子。我们成为了没有意识的永恒。我们在广袤的宇宙里航行，在另一个时空纠缠到了一起。

　　太阳升起，宇宙闭眼，黑洞扩张，太阳落下，海水退潮，种子发芽。

　　我的身体正在呻吟、死去，而我的意识漂流在宇宙的温床里。

　　在混沌里生长，破土而出，在欲望里狰狞、死去。

　　我存在了四万亿八千年，我存在了四万亿八千年又如何？

　　征服一座高山，下潜于海的最深处，在天空之中翱翔，在宇宙里探索，然后死于一滴水，第二天在电视机收听到自己喝水时被水噎死了，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此刻成了宇宙的一部分。

　　我冥想时，静谧，身体下沉。只觉得自己漂浮在宇宙的某处。渐渐。渐渐。步入深海，从沙漠到海滩，忍耐，一次，一次。当我的身子没在海水里，当我的身子没在沙子里，我便等同于海水，我便成了沙子。而我和藤蔓则永远地作为宇宙的一部分而存在着，宇宙在每一滴海水里、每一粒沙子，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

　　眼前的宇宙正延展着向外扩张，两颗星星缠绕着螺旋飞行，它们在途径的地方诞生了一颗新的星球。我在黑洞的内部被撕扯成微乎其微的碎片。等等！或许我并没有因此而死，我在黑洞的另一边又重组。这确实难以想象，但是换另一个说法呢？在黑洞里临死之前即将被撕碎的我，在黑洞的另一头时间又退回到了我被撕碎之前，然后被巨大的吸力拉扯着飞出黑洞。像变魔术那边，你走进那个冰冷的大炮里然后，“嘭！”的一声，我从炮膛里发射了出来，而你却消失不见了。不要惶惶不安，也许有一天，我们都在某个时空，与另一个时空的我们相见，我们与他们中间只隔着一道无形的透明的墙，我们朝那墙跑去，此刻我们开始迅速衰老、崩坏、塌缩、衰竭、枯萎，直到我们倒下去成为一堆枯骨。此刻只要我们转过身来往回走便可以了，我们可以不必死，回到我们原本的生活之中。但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就在我们身后。就在我们眼前了，若是此刻我们隔着时空对追逐太阳的夸父喊话，他会停下来吗?回过头，那只是一面墙，一面透明的墙，一面普通的墙，一面没有任何意义的墙！你试图劝阻住你自己，你的内心胆怯，因为你是世界上最胆小的胆小鬼，你的身体呼吸痛苦而扭曲，因为你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小东西，而你把身子转过来，依旧朝着那门走去，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连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死亡也没有让你畏惧。然后你的肉体在这个时空衰老并走向消亡，死后是明暗交织在一起的一段长长的路，你的身体悬浮在半空被一股轻柔的引力往前拉着慢慢走，你闭上眼，看着自己埋在另一个星球深处，成了一个胚胎，一个跳动的心脏。

　　而现在，我的朋友，我也即将要走了，我要结束我这短暂而乏味的一生开始我关于宇宙的梦了。此刻，我将举起手里虚无的酒杯，用它装满昨日，在今日我便要将它一饮而尽，这一切都是为了明日我们的再一次相逢。

　　终有一日，我们会被一台叫做时间的机器碾压而过，成为宇宙里漂泊的孤独粉尘，而我们也终将会在另一个时空里相遇，哪怕时光荏苒，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