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心中有事,见外孙女已经和亲人一一相见,便借口舟车劳顿要早点休息,挥手让二十几个孙辈先回各自院落去,又对老大吴滋霖说:“你们四兄弟留下。”
几个儿媳知趣地告退。
五夫人走在最后,见婆母向自己招手,就走了回去:“这就搬过来?”
吴老夫人问:“你还记得放哪里了?”
“记得,在外间碧纱橱的柜子里。”
老祖宗寝室外的碧纱橱,是小姑鸣珮小时候所常住。鸣珮不在之后,为避免老祖宗睹物思人,五夫人将她的物件或珍藏,或处置。这祝寿的画屏,就藏到不常打开的柜子里。
“快找人搬过来!”
“我这就去。”五夫人应声出去,很快引着两个婆子将画屏抬来了。
漓豆伸长脖子,向画屏看去。
画屏,真的隐藏有母亲秘密么?
画屏搁在靠背椅子上,展示在老夫人面前。
屏上是常见的祝寿图,背景有高山流水兼松日梅鹤,寿星托桃站于不老松下,左上角两行字:“髦愿承欢北城贺,逍遥无疾南山长”。
见到独女遗物,老夫人极力抑制内心的悲痛,颤颤巍巍举起手中的铭牌。
铭牌背面,正是“北国逍遥”四个字。
老夫人嗓音在颤抖:“老五,你仔细看看,画屏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吴润霖将画屏搬起,搁到案桌上,仔细察看。
吴滋霖等三兄弟亦围上来。
他们至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相信很快就会揭晓。
漓豆也走近案桌。
这是母亲的遗物,从京城千里迢迢送回来的,背后的秘密,也许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画屏表面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当在画幅后面,或者画框的夹缝里。
吴润霖用起子将画框上的钉子慢慢卸下,将画框放到旁边,掀起画幅。
画幅下面空空如也。
众人再察看画框的木条。
“舅父,您看!”漓豆指着其中一根木条。
这根木条多开了一道缝,里面塞有东西。
似乎是纸条。
担心损伤纸条,吴润霖不敢生拉硬扯,就先在木缝两边开撬,使裂缝扩大,这才小心翼翼将纸条夹出。
是一页信笺。
鸣珮写给娘家亲人的信。
信上说:“尊敬的母亲大人及诸兄长,展信佳。珮儿到京城,颇感水土不服。京城要地,讲究‘文交’,珮儿初到之时,身量未显,亦参与过一两次盛会,女眷们多以诗词及琴棋书画相应和,颇不似鲤城以笛歌为乐。幸有仪郎待珮儿如故,每以软语相慰藉。”
漓豆心情往下沉。
由母亲的感受,联想到笊篱城的雅苑。
只因自己身着乞丐服,就无端端被雅苑管家驱逐打骂。
呵呵,雅苑典菊会才子佳人背后的嘴脸,与管家的相差无几,而京城所谓公子名媛的聚会,大概与雅苑集会差不多吧?
还是那句话:饱读诗书,不过增加盛气凌人的资本而已!
可以想象得出母亲身处其中的委屈。
“今有一事,亦可能珮儿多虑了。前日,珮儿到书房给仪郎送午点,见他正对着一张字纸出神,忽然长叹。珮儿唤一声他,仪郎手中纸张竟落到地上。他高声怪珮儿不敲门而进。珮儿赶忙将字纸捡起,见上面的文字颇似鬼画符,又似蝌蚪,又似镰刀,更有竖线穿插其中。仪郎急切将字纸抢过,言此非同小可,处置不当会涉及人命......”
究竟什么字纸,让那所谓父亲如此失态?这鬼画符的,又是什么文字?
漓豆疑窦丛生,继续看信。
“珮儿第一次被仪郎责骂,又是委屈又是恐慌。仪郎连忙和缓脸色,说‘要不烧掉吧,一了百了!’,说完匆匆走出门去。珮儿就将那字纸丢焚稿盆烧了,提着食盒回去。才到偏院,见仪郎背手站着,又见江大川气喘吁吁跑回来,说‘已经将话传到丽裳居’。珮儿不想让他们看见,遂快步回房。才坐定,仪郎满头大汗跑来,问那字纸何在。珮儿说已经烧掉。谁知仪郎极度气恼,竟责骂珮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吴滋霖抡起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尊敬的母亲、兄长,此为仪郎第一次对珮儿发火,且连续三次。他失态如此,可见此事甚为蹊跷。虽则事后再三道歉,然亦不肯解释。珮儿思虑,决定将此事记下,密封于画屏内。他日有变故,珮儿会告知仪郎,字纸其实没有焚毁,且已送回鲤城收藏。冀或能佑腹中小儿及吴府平安喜乐。”
原来母亲当时已经将字纸烧了,但是见丈夫态度不好,就留了个心眼,打算日后有变故,就假说没有烧掉,且送到鲤城娘家了。这样,让江继仪及他要维护的人有所顾忌,不敢对自己的孩子和娘家怎么样。
漓豆轻叹一声。母亲,江继仪及太尉确实顾忌纸条,其实也顾忌吴家实力,为此不惜找一个冒牌货来安抚外祖母。
她这所想,也是几个舅舅的分析。
看信上落款,大约在自己出生前两个月,漓豆情绪更加低落。
一个满心欢喜的新婚娘子,怀着宝宝的准母亲,随丈夫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陡然发现丈夫态度有变,又有事瞒着自己,是怎样的惴惴然?
思及此,漓豆恨不得立刻进京,将个中缘由查个一清二楚。
之后,吴润霖也将事情来龙去脉讲完,三个舅父听得又气又愧。
气的是江继仪和那牧裕县主太卑鄙无耻,居然找了个冒牌货糊弄老祖宗;愧的是自己粗心大意,亲亲外甥女被送回笊篱城近十年,受尽虐待,作为舅父居然毫不知情!
大舅父吴滋霖说:“漓儿,舅父们对不住你,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四舅父说:“我这就去接三哥,咱们进京讨说法去!”
六舅父吴灿霖也说:“对,进京讨说法去!”
漓豆深深鞠躬:“谢各位舅父!”
吴老夫人将外孙女拉到身边,对儿子们说:“急什么,毛毛躁躁的,别坏了大事!”
又抬头看外孙女:“你将楚小将军的话转告舅父们。”
几个舅父有点吃惊:“楚小将军?十岁从戎的镇东小将军楚亭君?”
吴老夫人点点头。
见母亲及外甥女淡定如斯,吴滋霖几兄弟更不淡定了。
老祖宗什么时候搭上了楚小将军这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