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漆黑的沟壑持续下潜,在全黑的环境中几乎忘记了时间。杨鸣斐眼皮发沉,无聊的快要昏睡过去,终于忍不住向身旁的珊鸠问:“珊鸠,我们还要下沉多久啊?”
“差不多了,我们...已经接近断层了。”说话间,海水的温度骤然改变,突如其来的暗流猛推着他们急速下坠。杨鸣斐和蕞的耳膜被海水挤压的生疼,四周混杂着惊涛骇浪般的嘶鸣。在这混乱之中,他们仿佛穿过了某种神秘的屏障。一道浅蓝色的光墙透过无底的深谷,清爽的空气瞬间令他们的疲惫一扫而空。
三人穿过流动的光墙,狭窄的黑洞豁然开朗,一座宏伟的深海王国便展现于他们眼中。
碧蓝的海水轻轻浮动,巨大的珊瑚宫殿如同水晶森林般闪耀着梦幻的光辉。数以万计的珊瑚枝桠交织成美丽的穹顶,每道纹路都被精心雕琢。殿外城墙上的深海萤石如星河般倾泻,七彩的光芒在流动的海水中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灯笼鱼群沿着宫殿缓慢巡游,古老的鲨鱼张开利齿,却只是从众人擦肩而过,巨型章鱼舒展触须,惊起藏匿在海藻中的鱼群如雨点般四散。
洁白的沙地上,成串的珍珠像瀑布一般自珊瑚丛林顶端垂落;古老的金币堆叠在细沙间,像沉睡千年的琥珀一般散发诱人的光圈;名贵的宝石填满礁石的缝隙,比沙滩上的贝壳还要容易拾取;远古巨物的遗骸随处可见,比岛上的高楼还要壮观。金色杯盏上缠绕着腐烂的海藻,圆形玉璧上铭刻着浮游的图腾,闪亮的宝石权杖斜插在海底沉船不远,银色的项链与钻石皇冠无声的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在这片深邃无垠的海底世界,每一寸景色都美的令人着迷。杨鸣斐瞪直了双眼,失声惊叹道:“哇,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恰在此时,一群身姿曼妙的人鱼发现了他们,便摆动起那修长的鱼尾,轻盈地朝这边游来。
珊鸠刚想开口,杨鸣斐就已被兴奋的人鱼们团团围住。她们就和岛上的人一样,对杨鸣斐表现的格外热情。
“您就是传说中的命定之人吗?果然很俊俏呢!”
“太好了,我们终于盼到您来这里了!”
“是啊,这下水潮终于有救了...”
“对,我们再也不用害怕狄亚特了!”
“大人,该怎么称呼您?!”
“哦,杨...杨鸣斐。”杨鸣斐局促的回应着,有些不知所措。而珊鸠却在他身边吞吞吐吐的纠正说:“是...杨少爷。”
“少爷?不亏是被红衣大人选中的命定之人啊,天生就是大人物!”
“对,天生就是富贵命!”
“杨少爷,要我们带您去四处转转吗?”
“四处...转转?”杨鸣斐还没反应过来,一条人鱼就已挽住他的手臂,轻快地带他朝前游去。其余的人鱼们立即簇拥上来,争先恐后的拉扯着杨鸣斐的衣袖。
“让我带少爷去!”
“我带!”
“我才是最熟悉这里的!”
“胡说,我才是!”
“那就让少爷自己决定!”
“好!”
眼看着杨鸣斐被她们越带越远,蕞也不以为意,只是默默游到珊鸠身旁,悄声问道:“人鱼姐姐,接下来要怎么走?”
珊鸠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到这个孩子身上,微微一怔,“哦,我带你们去,可少爷他......”
“我没空等人。”蕞眨了眨眼,头发上的白色丝带在海水中上下飘动,“现在就走吧,让救世主留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珊鸠语塞,有些为难的看向杨鸣斐那边。好在杨鸣斐也从人鱼堆中挣脱出来,手忙脚乱地朝这里游回,同时大声喊道:“喂,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对。”蕞点头,气氛瞬间凝固。
尾随而来的人鱼们这才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家伙,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正想上前询问,珊鸠就赶忙抬手阻止,向众人鱼解释道:“抱歉...各位,有什么事情...等他们回来再说吧,眼下...是消灭狄亚特要紧。”
众人鱼闻言,不由自主的向两侧散开。杨鸣斐笑着与她们挥了挥手,信心满满地说道:“哈哈哈,你们放心,就交给本少爷吧!我一定会把狄亚特那个魔头铲除掉的!”
“嗯,杨少爷,我们相信您!”
“对啊,您一定要成功啊!”
“哈哈,小菜一碟!”
三人的身影渐渐飘远,剩下的人鱼们却仍聚集在原地,银铃般的声音在珊瑚丛间回荡:
“唉,你们瞧见刚才那个孩子了吗?他好美,世上怎么有这么美的孩子啊?”
“是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好想亲他那张可爱的小脸!”
“奇怪了,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
“嗯,要不然我们就把他留下来吧?”
“唉,这个主意好!”
另一边,珊鸠领着两人穿过层层水墙,最终停在了一座古老的石台前。石台上篆刻着的是属于水潮的那种特殊符号。来不及细看,珊鸠就转身望向他们,断断续续的开口道:“登上...石台,你们就能去水潮...中心了,我...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好,人鱼姐姐,别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去找你们人鱼当中的智者。”蕞对珊鸠最后嘱咐了一句,便纵身跳上了石台,杨鸣斐也跟了上去。两人的脚跟还没站稳,一股奇怪的力量就将他们全身包裹,使他们瞬间移动到了另一个地方。
——呼——呼!
热浪裹挟着砂砾呼啸而过,黄土尘埃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没、没水了?!”杨鸣斐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满脸错愕的叫道。眼前所见是一片荒芜,龟裂的断垣残壁在风沙中痛声呜咽,枯死的古树枝丫笔直的刺向灰蒙的天空,干涸的藤蔓垂撞死在破碎的红墙上,不知死了多久。
“水潮中心就长这幅模样?”杨鸣斐眯着眼睛,又道,“可狄亚特在哪?”
“我们先四处找找再说吧。”蕞取出红衣给的那颗珠子,向杨鸣斐回答道:“无论怎样,这里都算是他的地盘,决不能掉以轻心。”
“喂...我说......”杨鸣斐觉得自己的喉咙无比干燥,便忙咽了口唾沫,“咳咳......”
“怎么了?”
“蕞爷,我突然发现......咱们的身份好像不太对啊,怎么感觉您才是救世主呢?”
“我吗?”蕞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谨慎的观望四周:“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救世主吗?”
“不,当时只认为...您是一个厉害的...孩子。”
“呵,厉害谈不上。”蕞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个被命运嫌弃的坏孩子罢了,称不上什么救世主。我现在想要做的,也只是把柒姐姐救活而已,别高看我了。”
“是、是吗?”杨鸣斐挠了挠头,尴尬的看向左右。
阴风越刮越猛,卷起沙土呼啸而过。两人艰难前行,崩裂的石柱不断出现于他们的视野当中。每一根都刻着相同的四个大字:【人鱼王妃】。
“人鱼王妃?”蕞低声呢喃着,同时注意到了前方一尊被黄沙半掩着的人鱼雕像,心中不免做出猜测:“这里...难道是旧水潮的遗迹吗?”
他们往雕像走去,隐约看到了些许被时光冲淡的水潮文字。但由于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便也没有过久停留。
接下来出现的景物,逐渐证实了蕞的猜测。荒芜的田野、破败的屋舍、坍塌的宫墙以及数不清的风干尸骨无不诉说着灾后的沧桑。最令人瞩目的,当是一片荒芜之上,无数破碎的墓碑簇拥着的那一座白色墓碑。墓碑周围插满生锈的断剑,上面又再度篆刻着血红的四个大字——【人鱼王妃】。
“这狄亚特到底是什么意思?”杨鸣斐疑惑的问。
蕞摇了摇头,回答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思念。”
“思念吗?”杨鸣斐说着将目光移向别处,猛然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指着那边大叫道:“蕞、蕞爷,您快看那里!”
蕞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侧方的沙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间方形铁屋。铁屋的面积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扩张,转眼间就冲破云层,逼得二人不得不抬头仰望。
“走,我们过去看看!”蕞说罢,就朝那里飞奔而去。杨鸣斐才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轰隆隆——轰隆隆——!
大地剧烈的摇晃着,飞沙走石铺天盖地的向他们砸来。两人用衣物捂住口鼻,跌跌撞撞地奔至铁屋门前。门前镶嵌着一个矩形的匣子,中央凹陷处正好呈现完美的球形。
“什么意思,要把这颗珠子放到里面去吗?”杨鸣斐问。
“我想是的。”蕞拿起珠子,刚要将它放入匣中,铁屋内部就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两人微愣,蕞顿感后方一阵寒意,猛收回手,将身旁的杨鸣斐推开。
“喂,你搞什么——?!”杨鸣斐的声音才刚落下,一团苍白色的火焰就将蕞团团包裹。遗迹与沙尘迅速被黑暗吞噬,连同杨鸣斐和蕞手中的珠子也突然消失。
黑暗继续蔓延,蕞无暇顾及杨鸣斐的状况,只能谨慎的转动眼球。苍白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上不停燃烧,竟反让人感到无比寒冷。火苗逐渐释放出一股微小的力量,指引着蕞在黑暗中徐行。不知过去过久,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瞬间,苍白之火突然熄灭,眼前却又重新恢复了光亮。所处之地竟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螺旋决斗场。
“你果真来了,蕞!”狄亚特出现在蕞的面前,语气冰冷的说。
蕞面无表情,默默的攥紧了拳头:“你这个不择手段的畜生,我没空跟你废话。告诉我,冥河之主在哪?”
“哼,好大的口气!”狄亚特不以为然的笑了,随手拍拍肩上的灰尘,“怎么?让鸟头龙鱼随便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令你这么生气了吗?”
“你真有拼死的决心吗?”蕞对狄亚特的言语挑衅毫不在意,反而淡淡的问。狄亚特一愣,眼神微微改变:“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愿凭你的能力,救的活你的王妃。”蕞顿了顿,风衣上散发着的血腥味在此时格外明显,“我向柒姐姐发过誓的,绝不会轻饶你!”
“哼,那你就尽管来试试!”狄亚特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整块螺旋决斗场就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在他们的面前凭空生成了一扇巨大的门扉。门扉被缓缓打开,冷森的白烟翻涌而出,铜锣之音也在此刻响彻云霄……!!!
“来吧,恭迎冥河执法者的到来!”
周围的景色变得混乱不堪,令蕞的大脑一片眩晕。待他再次凝神看去,却见一颗巨型头颅正悬浮在半空注视着两人。它的长相极具威严,眼轮之中不断旋转着的,是对诡异的灵魂沙漏。
狄亚特敞开双臂,冲那颗头颅大声喊道:“冥河之主啊,看看站在您面前的人吧,我答应您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冥界之主机械般地垂下头颅,用那双充满审判的眼轮死盯着蕞的心脏,细沙大小的骷髅头颅正一粒粒地落下。它吐出一口寒气,对狄亚特说道:“真是神明的心脏,你做到了。我理应兑现承诺,将它们的灵魂解放出来。”
“什么?”蕞微微一愣。狄亚特大手一挥,那颗消失的珠子就出现在二人的面前。原本光洁的表面不知何时布满了蛛网状的黑色纹路,里头竟突然传来鸟头龙鱼们痛苦而又凄厉的嘶鸣。
“拜托您了。”狄亚特后退一步。刹那间,冥河之主两眼中的沙漏逆向旋转,将明珠中的光芒迅速吸纳。无底的巨口缓缓张开,无数个透明的魂魄从中飘出,好似重获新生的飞鸟......
“这是...?”蕞茫然的望着这一幕,却被突如其来的怪力轰退到十米开外。数以万计的灵魂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就将整个螺旋决斗场填满。嘈杂的呜咽声下,又一道门扉轰然大开,一抹血红色的诡影正指引着它们向新开的大门冲去!
蕞抬起头,向狄亚特和冥河之主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哼,看不出来么?”狄亚特冷笑道,刻意提高了些音调:“我要拯救水潮的臣民,让它们摆脱丑陋皮囊的束缚!”
“拯救臣民?你是指那群鸟头龙鱼?”
“当然!它们很快就能作为人类活下去了。我会用【魍魉之法】交换岛上所有人的灵魂,让我的臣民占据他们的身体,让那群无知者代替我的臣民化作丑陋的鸟头龙鱼!”
“岛上的人全是无辜的,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呵,无辜?我的臣民哪个不是无辜的?哪个又甘愿成为那种肮脏的怪物?!”狄亚特怒吼道,声音传遍整个螺旋决斗场,“我只对我的臣民负责,其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你该庆幸,你想拯救的那个人没有留在岛上!”
“是谁把他们变成鸟头龙鱼的?红衣吗?”
“哼,当然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神明!”狄亚特大喊。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像红衣一样去对抗神呢?”
“红衣...对抗,神???”狄亚特的嘴角忽然咧开夸张的弧度,毫不掩饰的大笑道:“哈哈哈,对抗神?蠢货!别笑死人了,它想要做的只是在夺取你的神明之心后,独自逃离这个即将被众神毁灭的人间罢了!!!”
“原来如此。”蕞闻言也淡淡的笑了一下,令狄亚特的笑容瞬间僵住,“这才是红衣的目的啊,我把它想得高明了,以为它是奔着加入众神去的。”
“你...这家伙......”
“我知道红衣在听。毕竟,你们的记忆是共享的。”
“那又如何?你想让人死而复生,就不得不赌上神明之心!”
“.......”
蕞注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那颗神圣的头颅,它也将目光望向这里,两颗沙漏眼睛忽明忽暗。
“你,真有让死者复生的能力?”
“只要涉及冥河之地的事,我都能做到。”头颅缓缓开口,声音裹挟着深渊的寒风。
“好,我接受!”
蕞刚摆好战斗的架势,冥河之主的两眼就突然迸发金灿的光芒,两个熟悉的灵魂自虚空中浮现。蕞看得真切,不由得失神。那两个灵魂一个是人鱼雕像,另一个...则是伤痕累累的柒丫头。她的魂魄也正朝这里眺望,眼中满是悲戚。
狄亚特痴痴地望向那个人鱼的灵魂。可与之不同的是,那个灵魂却如木偶一般,不带任何表情。“我的王妃,已经让你等这么久了啊......”狄亚特说罢,忽然凝聚成一缕青烟飘向高处,同时冲蕞大声喊道:“来吧,看看谁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