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片巨大的荒野地里,一群温顺的奴隶正在低着头在土地上面耕种,今天的太阳依旧饱满、充实,他们裸着上身,因为天气太热,连骡马也躲在窝棚里休息。他们朝那些骡马的方向望去,他们不是骡马,因此,他们没办法休息。
他们乖巧地按照吩咐,把种子种到土地里。第二天他们的主人便叫嚷着要让土里长出金子。
他们中有很多一开始并不是奴隶,原本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只要等到庄稼收成了,卖了钱,他们便还清了借的钱,盖上了大房子,围上了院子。但是在收割之前,成片的庄稼被人毁了,他们还不起债,只能把自己卖给了别人。
一只马两块,一个牛三块,一头人四块。
新鲜的土地迎来了新鲜的人,旧土地上耕种着旧的人。土地上的奴隶不敢歇息,他们得替主子们挣面子,别的土地上的奴隶把主人家的谷仓里的粮食填满了,溢出来了,到了大街上,多出来的粮食便是给奴隶的。
他们白天干活儿,晚上睡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做梦。
他们不知道,今年主子门的粮仓能装两百吨的粮食,明年便能装四百吨的粮食,眼见着今天谷仓快满了,于是连夜便新修了个新谷仓。
坐在家中的主子永远饿,他的谷仓永远装不满。
远远地看到主子来了,奴才便拉扯着自己的儿女给主子跪下,主子看着高兴了便丢下两个铜板,于是四周的奴隶便跟着哄抢起来。于是便有了聪明的奴才开了窍,摇尾乞怜的奴才最爱守规矩。
这群狗奴才半夜翻来覆去,思来想去,他们闭上眼睛睡不着觉,两眼放光明。
他们大半夜跑到门口当狗看家护院,等到快要天亮便学起公鸡直打鸣。
主子醒来看到他们很高兴,谁家的公鸡半夜不睡觉,谁家的狗会打鸣?
于是从垃圾堆里捡出二两骨头,丢给这群没有骨气的软骨头。
眼见着天明又转暗,眼见着暗夜复天明。小狗子长成护院狗,小母鸡熬成老鸡汤。狗奴才们也从门口熬到了院中。白天他们打盹,晚上打鸣,会捉老鼠,会打洞,他们都是主人的好帮手。
主子眼见着他们勤快,便给了他们鞭子和铃铛,他们把铃铛挂在脖子上,走到哪里哪里响亮,他们把鞭子拴在腰上,走到哪里哪里响亮。
别看他们在主子面前谦卑、温顺,在奴隶面前他们极尽猖狂,他们的鞭子在田地上鸣响,比他们的打鸣声还要响。其实他们也怂的厉害,只敢找田地里最老实的奴隶抽一鞭子试试,只见他们的手一抖,鞭子便在那奴隶身上响了个外焦里嫩,皮开肉绽,骨肉相连。只疼的那奴隶龇牙咧嘴,疼的只打哆嗦。可便是好在,奴隶不会思考和反抗,只会低头认错。被打的那个奴隶讨了打,便以为自己真的错了,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认错的,只磕的那满脸泥土,只磕的那鲜血直流,只磕的那泪和鼻涕流到了一起,只磕的那骨头横着长在肉里,肉做的馒头直扑腾。过了一会儿不磕了,便又讨来一鞭子,这一鞭子下来,只吓得那奴隶两腿酸软就地一趴,只吓得他裤裆里江河分流,只吓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把地上的土磕出了血,把眼里的泪磕出了白,把喉结磕松动了,把坐在那儿的狗奴才都磕笑了,坐在那里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开了花儿。奴隶见奴才笑了,便壮着胆不磕了,见奴才不再对自己挥鞭子,便又磕着头,千恩万谢起来了。
又过了几日,奴才领了赏,从主子那里把主子养的狗也给牵了出来,把栓狗的绳子别在自己腰上,狗一动,他脖子上的铃铛便晃荡。如此这般,他便是得意。他越是得意,便越是知道田地上的奴隶怕他,不单单是怕他,也怕他腰间的狗,手里的鞭子。那群下贱的奴隶越是怕他,他便越觉得自己跟他们不同。就像是那些奴隶也养狗,他的主子也养狗。那些奴隶却只敢欺负自己养的狗而畏惧他主子养的狗。那狗在他主子那里养的惯坏了,此刻它正在他的腰间挣扎着,要不是平日里他喂它喂的勤快,此时怕不是要咬到自己身上。那群奴隶看见他,看见鞭子,看见狗,便怕的厉害,跪在田地里直打哆嗦,那狗见他们怕了,便吠的更厉害了。那些奴隶怕的厉害,便不敢抬头看他。他便把鞭子挥得响亮,人群里便有人听到鞭子声便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来,他又使劲地挥动了几下鞭子,只把那脚下的土地都打出裂缝来。人群中又多了些人发出声响来,他又使劲地挥动了几下鞭子,只把那空气抽打出哨声来,跪在那里的奴隶便都发出声响来。这让奴才高兴得得意洋洋起来,也让狗叫的更厉害了。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与这帮奴隶的不同了,跪在地上呦呵的是奴隶,站在那里挥动鞭子的是奴才。
但是一回到主子那里,他便也是跪着的。不仅跪着还把脸贴到地面上,主子把脚抬起来,他便把脸凑过去舔主子的鞋面。
即便这样也使他感到高兴,因为全天下他只是他主子一人的奴才,而不是千千万的奴隶。这倒让他觉得自己成了人上人。
他便发了飘,觉得自己在主子面前是奴隶,在奴隶面前自己是主子。
一日,主子家里的管家让他把茶沏好,一会儿家里要来客人。
他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着管家说道:“你可想好了,我是我主子一人的奴才,不是全天下人的奴才。便是我主子吩咐的事情,我便是死了也会去做的,不是我主子吩咐的事情,便是动一根手指也不会去做。”
管家走上去来打了他,只一巴掌,他便觉得天旋地转,脚跟也一起软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裤裆里前头和后头都热了起来。一瞬间便是更再没有力气撑在那里,整个人趴着瘫软在地上苦苦求饶。
管家冷冷地看着他说:“狗奴才就是狗奴才,对高低贵贱、自己几斤几两没个分寸。”
自那日后他便安分了许多,只是夜里睡不着,生怕着自己在睡梦里被人连人带铺盖一起给丢了出去。他怕的厉害,晚上只敢睁着眼睛睡觉。夜里他听见别的奴才在田地里打鸣,怕的更厉害了,只觉得凉风在自己的被窝里一个劲地刮。他连着几天没见着自己的主人了,想是那管家在主人身旁又瞎说了些什么,连着几日下来,他也瘦了十几斤,睡不着、吃不下东西,哪怕是硬塞下去也会连着胃里的酸水一起吐出来。管家又特地让别人在他耳旁说了些话,又是新来的哪个奴才半夜起来捉老鼠,又是哪个奴才主动帮主子干农活儿,又是哪个奴才半夜里自觉起来给主子看门放哨,他不敢睡了,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外面的动静,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听着半夜外面的嘈杂声,他听到了主子家半夜门口也挤满了看门的奴才,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悲喜在他心窝子里打转,他喜的是他是主子的奴才,他悲的是他却不是主子唯一的奴才,他没了力气,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挣扎着,他想要支撑着爬到主子面前。然,没等着他爬过去,他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便来了些人把他架了出去,丢在了门外面。
从那天起,他失了奴才的身份,没了鞭子,丢了铃铛。他便不得不回去跟那些奴隶待在一起。他没了鞭子,那些奴隶也便不怕他了,每个人都能把他踩在脚底下。他便成了最下贱的奴隶。
他被奴隶们揪着头发从窝棚里赶了出来,睁着眼,他倒在田埂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新的奴才拿着鞭子来到了田地上,那奴才特意在众人面前把他揪了出来,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只一鞭子他便觉得皮开肉绽、天旋地转,又一鞭子下来,他只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浑身冒出冷汗来。他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疼的直打滚。挣扎了一会儿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睁大了眼口吐着沫,那新来的奴才拿着鞭子让旁的奴隶过去查看,看的人说,人已经死了,应该是吓死的。
新来的那奴才便踩在他的尸体上对众人吆喝这便是不听话的下场,等到他离开了,人群便也敢走过去,踩在他的尸体上。
他死了,便不再是他主子的奴才,也便成了任何人的奴才。
新村的狗死了,隔壁村的狗狂吠个不停。
而奴隶们不会因为换了一个拿鞭子的奴才而日子过的稍微好一些。
但是,新来的奴才反倒比原来的奴才听话,这倒让主子觉得让这群奴才们自己内部竞争反而是件好事。
这几天晚上,主子家门口已经站不下这么多奴才了,他们排成了一排在夜里站在主子家门口,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来,怕惹得主人院子里的狗叫,把主人吵醒。
有趣的是,有几个奴隶,看到一排人站在那里,他们也走近了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
连站在那里的那群奴才也感到疑惑,他们在等待着他们的主人,而这群奴隶在等待什么?
懒惰的奴才还在夜里昏睡,而勤奋的奴才早已在外面打鸣等待天明。
挤眉弄眼的奴才夸赞主子书法高明,仔细一看,方才看见是主子在墙角撒的尿,实在高明。
有奴才把主子抬高头顶,有奴隶亲吻着鞭子,胆战心惊。
奴才们为了讨好主子,鞭子挥的飞起。粮仓仓满门关不住,呼喊来奴隶用身体抵住。浪荡奴才手拿鞭子,好生威武。大老爷家中坐,好生幸苦。
奴隶们心不诚,求佛不应。下辈子托生依旧当牛做马。
有几人心生埋怨潜入主子家中,见家中珠光宝气吓得退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狗还在酣睡,便生气地上前扇了它一巴掌,翻着墙跑回去了。
因为那狗是主子养的,扇了那狗便等同是扇了主人。想到这里,他们便觉得快活起来,高兴地回去睡觉去了。
夏天燥热的厉害,牛棚里的马热的直打哆嗦。
浪荡的奴才穿着女人的衣服,涂脂抹粉地哄主子开心。乐呵呵的主子往下面丢个葡萄,几十个奴才争抢着打起来。
奴隶们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快活,依旧在田地里忙活。他们害怕鞭子和那些拿着鞭子挥舞的奴才们,就如同那些奴才们害怕他们的主子。
但是啊,他们心想,那些奴才手里一旦没了鞭子还不如我们来。于是他们便也渴望拥有一条鞭子,他们觉得拥有了一条鞭子,他们便拥有了把那些奴才踩在脚底下、同那些主子们平起平坐谈话的权力。
他们在商议之后在某个晚上冲击了主子的房间里。那房间里堆满了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和没吃完剩下的精美的食物。他们一起挤了进去,把那主人围了起来。
他们盯着床上那狼狈不堪、身体肥硕的主人。他们中的一个把他扶了起来,问他鞭子在哪里。
这群肌肉结实、骨头坚硬的奴隶拿走了他们所认为的象征权力和自由的鞭子回去了。他们从他们中间选出了个人与主子谈判做交易。
经过协商,主人同意了这群可怜的奴隶的请求。
从那天起,在那群奴隶耕种劳作的土地上将不再有任何一个鞭子属于手拿着鞭子挥舞的奴才,所有的奴才都搬到了主人的院子里。
在那片现在属于奴隶的土地上,此刻没有任何奴才。他们每个周会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个代表,手拿着鞭子,挥动着指挥众人劳作。而对应的好处是那个人在那一个周不必参与到繁重的劳动之中来。
奴隶们觉得这个提议好极了。每个人都有机会拿到鞭子。挥舞着鞭子的,此刻是他们自己,而不是那些可恶的奴才。他们高兴了起来,拍着手,在田地里舞蹈。
但是,很快,他们又停止了舞蹈,那个手里拿着鞭子的奴隶挥舞着鞭子向他们抽了过来,像奴才一样。他们抱怨着但又不得不低下头,继续在田间劳作。
他们开始觉得什么似乎都没有改变。
他们开始怀疑鞭子是个坏东西,能把人变坏,能把奴隶变成奴才。
一想到这里,他们便又不能开心起来。他们想着,不能这样子,得想法子把主人房间里的那些奴才赶出来,让那些奴才到田地里劳作。
而他们自己,则应该搬到院子里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