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随华鹤进屋坐下。

四处端详，发现这破屋外面虽然破的离谱，里面布置得倒也还算整洁。虽不似摘月山庄那般典雅别致，但对于华鹤这样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人来说，简单便是最好。

四人环绕木桌而坐。桌上：一烛灯，一壶茶，几个果子，一碗面。

面的热气扑腾，面香四溢，实在惹得人嘴馋。但偏偏此刻，萧隐、凤纯、李清风、华鹤四人都正襟危坐，萧隐与华鹤四目相对，眼神间隐约有一种肃杀之气。

华鹤咽了咽口水，心里却是胆战心惊。

萧小妹实在觉得他们几人的气氛太过沉闷，便留在门外左右眺望，却半天不闻屋中动静，不免也觉得有些疑惑。

正在这时，只听华鹤已换了一副面孔，道：“你们这么贸然找来，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萧隐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要我们如何证明？”

华鹤道：“是真是假……嘿嘿，我只想保证自己的安全。要我去救陈大侠，那没问题，但你们出这扇门之前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萧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华鹤道：“第一，我这人呢，爱财如命，你们要我救人，更何况还是陈绥陈大侠这样的大人物。这诊金嘛……十万两不过分吧？”

闻此，李清风大怒，但见萧隐没有什么动作，自己也不好发作，只得隐忍。

萧隐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可以，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华鹤道：“第二，我贪生怕死，爱惜自己的性命，又不敢贸然信任你们。我这里有四颗毒药，你们每个人都吃下去，届时我随你们一道前往，若你所言为真，我救了陈大侠之后自会给你们解药。”

听罢，李清风已是怒极，起身就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若你念在欺玉楼与碧落楼的情谊，就该帮我们这个忙！”

华鹤笑了笑，不以为意。

凤纯轻笑一声，对李清风劝道：“李公子又何必动怒？我们这么多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华先生小心一点儿也是好事，至少从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的医术绝对不差。”

说罢，凤纯自华鹤手中拿过一粒毒药，头一仰，张口兑着茶水便咽了下去。

华鹤欣然道：“凤姑娘说的不错，你们一个是第一杀手，一个是江湖之中神秘莫测的摘月山庄庄主，还有你”，他指着李清风，笑了笑，“欺玉楼的大人物，李清风。我不过一介平民，论武功我连各位的三分之一都不及，更何况我怕死，当然要小心。”

说话间，他又把手伸了伸，示意二人服下毒药，李清风见他那副模样，又联想起小时候，觉得眼前这个华鹤与少时那个羞怯自闭的小孩完全是两个人。此刻心中对这人是又恨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抢过一粒毒药也吞了下去。

现在，就只剩下萧隐与萧小妹。

萧隐看着对面人手上那两粒毒药，心中有些复杂。毒药，他当然可以吃，但是萧小妹绝对不行——他绝不能拿着自己亲妹妹的生命来冒险，哪怕风险再低也绝对不行。

萧隐握紧拳头，冷冷道：“我可以服，但小妹不行。她的那一份，我代她服下。”

华鹤看了看他，点头道：“可以。”

话音刚落，萧隐干脆地抢过那两粒毒药，仰头吞下，继而对着华鹤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华鹤见此，再无话可说，点点头便随几人离开。

*****

屋内，陈绥正酣然大睡，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云梦坊”“押大”“酒”一类的字词，脸上的神情也正随之而转换，他们一行回到山庄看到这副模样时，心里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华鹤立刻上前诊脉查探，凤纯则与之讲述了劫法场那日的经历以及几人对云梦坊的怀疑。

只见华鹤神色凝重，眉头紧皱，看来此事对他颇为棘手。萧隐不由开始担心——若连冠绝天下“巫医双绝”的碧落楼弟子都无法解决这个难题，还有谁能？

李清风迫不及待问道：“怎样？陈大侠是否还有活路？”

华鹤看着躺在床上的陈绥，一言不发。

凤纯揣摩着华鹤脸上凝重的神情，心中多少能够猜到一点：陈绥必定是活不成了。

而萧隐还在等待华鹤开口，只要他还没说话，就代表陈绥仍然有救，至少没有宣判死刑。

不知过了多久，华鹤转身面向他们，苦涩一笑，然后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人紧随其后。

院中秋意已深，枯黄的梧桐落了满地，仿佛镀了层金子，不时有风吹来，只觉得那空气中也带着略微沁人的冷意。

——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华鹤虽还未说什么，但几人不是傻子，若此为易事，则华鹤早就对症下药，施针医治。现在气氛这么凝重，足以说明，连华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此事，凶多，吉少。

华鹤在庭中踱步半晌，才缓缓道来：“云梦坊一事，我也略有耳闻，这次来到莽周，正是奉二位师父的命令调查此事，没想到陈绥大侠竟也被牵连其中。”

凤纯道：“你知道这件事？”

华鹤道：“云梦坊早就已被幽灵神宫的人买下，用以做一种药物实验，而幽灵神宫又被护君盟收买，所以他们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卖毒药酒给大家。我想这其中原因，应该和你们猜的差不多。”

萧隐道：“陈大侠如何？”

华鹤叹息怜悯道：“我能保住他的命，但他的神智、武功，会随着没有云梦坊毒药酒的支撑而日渐颓废，等到一个月后，恐怕他的心智就会变成一个小孩子了。”

李清风道：“连你也没有办法？”

华鹤摇头：“这种东西制出来，恐怕就连幽灵神宫的人也没想到要炼解药。对不起……”

萧隐道：“既然如此，烦请华神医再为陈大侠续命一段时日，至少在他清醒时，我们可询问他是否还有未了结的心愿。”

凤纯点头赞同，“萧公子说的不错，不过……陈绥的妻儿应当还活着，在陈绥被抓之前，他们已逃离剑州，若要调查此事，陈夫人或许知道一点内情。”

萧隐道：“凤姑娘说的不错，一方面我们需着手调查云梦坊一事，另一方面，我会令司空探查陈夫人的消息。至于华神医……”

萧隐走上前，对华鹤毕恭毕敬，作揖行礼，正声道：“医者仁心，普度众生。萧某欲建一组织名为山海，山容天地，海纳百川，正是为了苍生百姓，护卫莽周。若能得神医援手，山海必定如虎添翼，理想之国，指日可待。”

华鹤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吓到，他看了看萧隐，又看了看两旁的李清风与凤纯，凤纯只是站在一旁，脸上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微笑正盯着自己，正想问些什么，凤纯却像是已猜到他的问题，说道：“别问了，我不是山海的人，我与他们，只是合作。”

而李清风正在萧隐刚说罢那刻，也已上前一步，搂着华鹤，笑道：“别听凤姑娘瞎说，她嘴上虽然没说加入，但心底早已认同与我们一道了！你以前不是就幻想有朝一日能够兼济天下吗？山海就是这个机会！”

面对几人的盛情邀请，华鹤心中是又纠结又为难。山海，他当然想加入！李清风说的不错，身为医者，他若不能救济天下普度苍生，这满身医术学来又有何用？！况且这本就是他毕生之愿，他还活着，只是要为了行医天下，普济众生。但……他真的可以吗？他有资格吗？他真的配吗？

像他这样的人……

不知何时，萧小妹忽然蹦跶着来到院中，上去就搭着华鹤的肩膀，说道：“你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哥……我们是在做好事，你也想做好事对不对？”

沉默。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华鹤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好，我加入！”

*****

“我叫华鹤，来自碧落楼。”

焚音坊。

当华鹤来到这里时，他忽然发现山海的计划是多么充分，摘月山庄与焚音坊表面毫无联系，但谁又能想到其背后的联系之紧密。

司空音已知晓华鹤加入一事，也为萧隐倍感高兴，要知道，为了山海，萧隐已付出了太多，他们已等了太久！现在眼看萧隐的事业正一步步走上正轨，身为兄弟，他当然开心。

不过初次与华鹤见面时，司空音着实被吓了一跳，正如李清风与他所说那般，他怎么也想不到华鹤果然是神医的内里、乞丐的外表。

世人传道碧落楼弟子各个灵气缥缈，宛若仙神，举手投足之间亦是衣袂飘然，更何况华鹤还是碧落楼二位楼主的得意门生？

眼下见了这一面，司空音方自笑叹，“果然耳听不能为实。”

几人刚一会面，萧隐便将自己所得之消息与推断说与司空音，目的便是要他着手调查陈绥家眷的下落。

只听司空音道：“大哥放心，这件事前几日凤姑娘已托我去查，只是陈夫人向来谨慎，他们放弃营救陈大侠而自己逃命，必定是一早料到护君盟不会放过他们，我已下令四海耳目多留心，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萧隐点点头，惊诧地看着凤纯，似是不相信她竟会这么做。凤纯至今也没承认正式加入山海，对于她来说，莽周这片土地已再无眷恋，早在十七年前那个硝烟大火弥漫的夜晚，她的心已被烧死在那边火海之中。凤纯肯留在他们身边，说到底也不过是顺便借山海之手推翻元飞英与钱进，至于这些百姓的生死，莽周王朝的存亡危急，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正因如此，萧隐绝不相信凤纯会这么做。

至少在他看来，她绝不会是一个热心主动的人。

但她所杀之人，又偏偏都是十恶不赦之徒，若谁买她杀忠良义士，她必定会先拔剑杀死她的雇主！

这样的人，你到底该认为她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冷血，还是热血？

萧隐哭笑不得。

凤纯像是知萧隐心中困惑，在他问话之前，已开口作答：“别这么看着我，我们既然同道，帮你做这点事难道不是应该的？”

萧隐淡淡一笑，朝她点点头，随即又对司空音道：“云梦坊怎样？”

司空音道：“还没有消息，我恐怕你们得亲自去一趟。不过陈大侠这边需要人照顾……”

萧隐思虑良久，说道：“清风留下，凤姑娘与华先生同我一道前往云梦坊。”

李清风担忧道：“你们三人势单力薄，华鹤又不会武功，这样太危险了！”

凤纯笑道：“放心，萧公子武艺非凡，会保护好他的。至于我嘛，上次护君盟那么多人都没能奈我何，区区幽灵神宫又能怎样？别忘了，我是你们当中最懂得如何生存逃跑的人！”

华鹤上来搂住李清风，“喂喂喂，老兄，我的武功虽然烂得一塌糊涂，但你可别忘了，碧落楼以巫医之术冠绝天下，巫医巫医，既是巫术，又为医术，放心吧！我知道怎么救人，也知道怎么害人！”

听罢，李清风也再无话可说。萧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很少会再改变，他若是决定的事情，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绝不会令任何人贸然涉险。他绝不像凤纯那般是个剑走偏锋的人。

“好，我就在没水城等你们三位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