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人瘦而长，大号军服套在身上，好似挂在衣架上。
他将子弹带交叉斜披，大盖士兵帽扣在前额上，露出后脑勺。
这会儿，他坐在军用卡车车斗里，头略微低垂。
他看不见对面的士兵，对面士兵也看不见老葛的脸。
“这车，没拉蓬布。”老葛暗自嘀咕，并没有说出口。
卡车轰然启动，老葛屁股上硌了一下，脑袋一弹，军帽从前额蹦到后脑勺，下巴在胸前汉阳造枪身上碰了碰，痛得他直眦牙。
对面坐着的士兵身体自然地随着卡车起伏，对老葛笑笑。
老葛想了想，也对那士兵笑了笑。
那兵看上去比老葛年轻一些，二十八九的样子。那兵主动打起招呼来。
“大哥，看你的样子没当过咱这号兵吧？坐军车，尤其是在后帮子这块，屁股不能太坐实了。稍有动静，车一跳，就得拿着点劲儿，落下去才磕不着。
这胳膊也得活络点儿，连着七斤半一起，往前，顺着这么一挪，没事儿的！”
听口音，这兵是北方人。老葛觉着亲切，感谢地点头答应。
过一阵子，车行上山腰弯道。老葛从后下望，云雾散开，江水如同一弯细长明月。客轮码头，清晰可辨。
老葛脑子里不停盘算：“－－－那边党里，我过去的同志，必定早已经布下了层层眼线，死死盯住了码头！我老葛的头一个替身已死，今天，再一次冒充我的人，会不会现在已经毙命，血溅码头？”
老葛用两膝夹住汉阳造长枪，两手前后摸索，摸到了子弹带内别着的纸包，屁股边手榴弹袋内塞着的纸包，心稍安些。
“人为财死，人也为财活，这两句凑在一起，才应该是至理名言－－－命要是没了，这钱还有个屁用！”
每逢心惊肉跳之际，老葛就摸摸这几个纸包，精神便安定些。
适才上车前，一名国民革命军中尉站在老葛他们这一列士兵面前训话。
“弟兄们，这次任务，是何司令亲自交下，送这些剿匪报告材料给上面。”
中尉拍拍手中皮包。
“材料事关剿匪机密，司令特地从各部抽调了诸位弟兄。弟兄们能干，完成任务后，回来司令当然有赏！
现在国家有事，赤党到处捣乱。洎江到省城这一路，过去太平，如今难说。司令说了，抽调的诸位，皆有勇有谋。司令看得起咱们，咱们得打起精神，办好了这趟差使1
假如遇着盗贼共匪，大家不要慌，听我的指挥！司令说了，一百八十里，把报告材料送到上面派来的人手里，咱们就掉头回来，今天晚上，好酒好菜管够！弟兄们，咱们能办了这事儿不？”
这十来个士兵，老少参差不齐，中尉认识几个，还有他不认识的，是以训话口气客气。
“能！长官！”士兵们喝应一声。
想到晚上有一顿大鱼大肉加烈酒，提着步枪的人们都很高兴。
老葛也跟着吆喝，心里想的不同。
“今天晚上这顿酒肉，我是吃不上了。那时候，我应该离开了省城，在列车车厢里，独酌自乐。”
中尉说完晚上有酒肉的好消息，走到老葛面前，比划着帮老葛整理着装，低声问：“先生，要不要坐在下面？”
“不用，谢谢长官。”老葛坚决摇头，脑子里想得很清楚。
“－－－坐在下面，是能舒服一点，可他妈的成了招摇过市，看见这辆车就看见了我。和命比起来，辛苦点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