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勒斯的参观进行得颇为顺利。不说不谋而合,但脾性对味的双方在当天下午便预签了合约,约定在接下来的两周进行具体条款的商谈。
对此李修齐激动坏了!虽然在聂氏眼中,投资的完成度才进行到了八字那一撇的起笔,但以他投身传媒业二十几年所形成的独特嗅觉敏锐觉察,这事儿不仅有门,还是头条!肯定不能放过!而这个时候,早前与沈彣勾勾搭搭的效果也就出来了——如果恩格勒斯没有意见,他们可以全程跟进,但得保密至收笔完成再披露出去。当然,不会有第二家媒体近距离参与进来。
恩格勒斯自然没有意见。而对送上门的独家新闻,李修齐也不会拒之门外。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在艰难犹疑之后选择妥协的吃亏模样,以便向沈彣讨要通勤车,他实在不想再挤公交把自己挤到晕头转向!
全程旁观的唐幽芙默默感叹,老手不愧是老手,不用主张拆除屋顶,就把天窗给开了!同时她也很疑惑,沈彣那么精明的人干嘛主动提出这段时间亲自接送他们?
次日问题便得到了解答。前往恩格勒斯一行人所住酒店的一路上,沈彣和李修齐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最后一个上车的唐幽芙虽然不知道大清早他们是怎么嗨起来的,但不多时便跟上了节奏。
共鸣点在,沈彣想要抢占话语权阵地,开辟能为己所用的传媒渠道,而李修齐则是在看清日报财经版不可能吃得上肉的现实后,萌生出自立门户的念头。一个缺门路,一个缺钱,凑一块一看一聊,互补上了,可不就一拍即合了嘛!只是目前沈彣也缺钱,还等着恩格勒斯的米下锅,便一天天跟李修齐开空头支票,畅想他们的传媒帝国!
密谋从来没有背着唐幽芙,显然李修齐是想把她带走的。而她其实心里也清楚,做财经在日报没有前途,师傅的构想何尝不是一种出路呢?所以,她才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上头,画出来的大饼可吃不饱!
尤其她的忧心忡忡还有现实依据,商谈会上双方的唇枪舌战就不说了,因为有太多无法统一的意见和无法搁置的争端,原计划开两周的会议不得不延期一周。唐幽芙可担心这几周的工作落一个白干的结果!
然而她那个不令人省心的师傅却已经在积极联络过去的徒弟和同行好友了!到这里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老头子恐怕比沈彣还自信聂氏能搞定恩格勒斯!于是趁师母邀她去家里吃饭的时机,赶紧把自己的担忧脱出,想拉着师母和他们家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一起劝他,别到了汤都没得喝!
李修齐呵呵笑了两声,可能是和沈彣称兄道弟久了,他也觉醒了同款歪理邪说,谁说服谁还不好说。
“小唐,虽然经济学家以人的理性来规劝在做决策时不该纠结于沉没成本。但压缩、评估,更为合理地去分配它,就很值得关注了,因为效益、效率是所有商业活动的追求。你说得对,恩格勒斯和聂氏有很多很难达成共识的各自考量,但更清楚这一点的双方还愿意投入时间来商谈,要知道生物对时间沉没成本是很敏感的,就代表他们有合作意向,至少对未来不存在不确定性。”
“可是,我看过聂氏提供的财报,不是很好看。”
“财报是很容易注水的,越好看,等到专业的审计团队下场,就可能越难看。难看一定程度倒佐证了它的真实性。”
“如果目前的难看也是注水的结果呢?”
“你觉得陷入一系列难题中的聂氏有那个精力?还是你觉得小沈那么精明的人不能把假造得好看?”
“术业有专攻嘛!”就像她是外语系毕业的,师傅再严苛地逼她看懂财报,没有科班的理论支持,水平也属实一般,“再且反其道而行之呢?太完美的事物不免透着一股子虚妄,有瑕疵才更让人信服。”
李修齐被杠到发笑,忍不住转头向妻子姜芸调侃,“过去我怎么没看出这孩子这么会抬扛?”
这就自取其辱了。姜芸是铝镁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在男多女少的职场打拼,练就了飒爽性格,不仅不会温言软语地附和他,还喜欢反过来调侃他,欺负他,看他无奈、委屈的模样。
“我原来也没发现。可能是一天天跟着你东跑西跑,学精髓的同时也接收到了糟粕?”
伶牙俐齿偏偏对妻子无效的李修齐迁怒似的以眼神扫射一旁看戏傻乐的俩姑娘,尤其是唐幽芙,他师傅的架子还是得端上。
“是,我的言传身教!我倒希望你多学点好的!”
正在念高中的小女儿很不给面子地在一旁“请教”,“比如?”
“比如,”李修齐瞪了她一眼,决定两个一起教诲,“看问题本质一点、通透一点!不要盯着事件本身,而是看全局。”
这个课题大了点,在不同人生阶段的人听来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在入世未深的小姑娘耳里,除了作政治题的答案外,不免假大空了;在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唐幽芙耳里,就是困难重重;只有形成了一套自我总结和思考的姜芸真正理解其深意。
“小时候只觉得盲人摸象的故事好玩,现在再看只觉得好难!”
“时间轴,迷惑的时候你就梳理时间轴!”好在李修齐没有放任唐幽芙自己去想,她还年轻,很多东西真就是时间、阅历赋予的,“你想想,厄尔敏来华快两个月了,在聂氏以前,除了参加官方背书招商活动,没有点对点地与哪个企业,无论何种性质的,释放进一步合作的信号。举个例子,就像一个有本钱的狡猾男人,对投怀送抱的女子既不主动,也不拒绝,就是玩儿!但对聂氏,我们眼中相貌平平无奇,被娘家负累以至泥足深陷的这么一个姑娘的追求,他却愿意负责,事情就很清楚了。”
“哇,真爱啊,这是!”
然后小姑娘就被爹妈接力拍了一圈脑门。
李修齐方才意识到例子的不合适,“爱什么爱?商人逐利,明......暗戳戳是有利可图!”
姜芸则词严地警告,“少看些情啊爱的东西,小心大脑被腌渍萎缩!你以为古今中外对爱情的推崇是因为什么?情绪价值的宣泄?是因为不自由!”
小姑娘捂着额头,嘟嘟囔囔地,“我知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嘛!”
“那就但愿你不止是在复读!要知道封建社会对人性与其说束缚,不如说泯灭!那种不自由不止体现在盲婚哑嫁上,更在职业、阶层的固化上,比起婚姻,后者的壁垒更难打破。追逐爱情,好歹有点盼头,追逐人性枷锁的释放却是历史长河中绝大部分时期不敢想也毫无办法的事儿!但我们这个时代变了,虽然人们依旧受到诸如金钱、伦理道德、个体差异的束缚,但理论上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去爱,去选择喜欢的职业,不用再跪地主员外!新词终究会变成陈词滥调。当自由成了日用品,爱情又有什么好高贵奢侈的呢?”
小姑娘其实是心悦诚服的,但深受她爹的言传身教,嘴始终是硬的,“那你干嘛一天天催幽幽姐恋爱?”
姜芸从果盘里挑了个酸橘子去堵女儿的嘴,“就像你爸说的,看问题本质一点、通透一点!年纪小不是非黑即白的理由!爱情不等同于幸福,而幸福也不一定得通过爱情获取,但如果一段健康的关系能让人感受到快乐,又有何不可呢?”
然后又转向唐幽芙,“但小唐,这句话的关键词不在快乐,而在健康。老实说,活了大半辈子我也不太说得清爱情是什么,但和你师傅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地过下来,对两性的社会结合还是有些所感所得——它应该让一个好姑娘和一个好小伙一起成长为更好的人。虽然你师傅喜欢往沙发缝缝里乱塞袜子,背着我给你妹儿买那些不干净也不健康的零食,还喜欢装委屈搞得我像独裁夜叉一样,但我的人生履历在认识他之后,每一个脚印都少不了他的支持和鼓励。我会想,如果下辈子有记忆的话,我会主动去和他相遇。”
闻言,上一句话还被打击得缩成一团的李修齐逐渐挺起来他健硕的ㄋㄟㄋㄟ,“所以你也会支持我的梦想,对吗?”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了?不过,虽然我们年纪也上来了,但还是想吃点干的......”
“慎行嘛,我知道!就算你我能吃点稀的,这半大闺女也受不了呀!她那张小嘴叭叭的,那么能吃!”
“爸,别搞笑啊!我们家谁有你能吃,谁有你会吃?”
“你这娃,就不能配合一下你爹我吗?”
“切!”
唐幽芙在旁边看得是既好笑又羡慕,其实父亲生前,他们从不会这般斗嘴。他接受的虽是西式教育,又在美国待过了一段相当漫长时光,内里却是传统的文人风骨,爱也宛如那冷月的光。
“小唐,”可能是看到了她眼中流泻的酸楚,姜芸将她的关注点唤开,“我催你建立的便是这样一种健康的关系,从中获取松弛、愉悦,再彼此扶持、进步。盲目地为了爱而爱,或者找不靠谱的男人可是要被我骂的!”
从人生意义上讲,她的教诲比李修齐来得重要。可能是身边一直缺少女性长辈的教导,唐幽芙逐渐形成了压抑而拧巴的个性,无形中劝退了很多友好地示好。直到姜芸的开解,她会教她挑选舒适又有型的内衣,带她做头发买口红,打扮得漂漂亮亮,也会苦口婆心地告诫她,越是漂亮的女孩越要警惕被男人掌控她的人生。
“是~日后一定让您过眼!你们不同意,绝对不谈!”
她答应得太爽快了,以致于可信度大大降低。当然,是指她准备谈恋爱的可信度。
姜芸拍拍丈夫的胳膊,“我咋觉得她在糊弄我呢?”
“嗯~”就见李修齐拈了拈他并不存在得胡须,神棍状,“老衲掐指一算,这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