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李慕云当日离了驿站,因着不想回京,便一路走走停停,不疾不徐,逢山便游览,遇水则泛舟。所到之处吟诗作画,抚琴交友,好不惬意,如此倒是认识了许多青年才俊。
然而,再远的路都有终点。
这日,京城南城门外,一队车马风尘仆仆地来到城下。为首的是一位一袭白衣的少年,他手搭凉棚望向高大的城楼,只见城门上方写着“金陵”两个大字。
这白衣少年正是奉命返京的李慕云。
此刻,他调转马头,面南而立,心里说道:云儿师父师娘,我就要入京了,你们好好保重。
“是福是祸,且去看个究竟。”李慕云收拾心情,驱马向城门走去,青茗紧紧跟着自家公子,其它车马紧随其后。
一行人到了城门下,按照规矩下马步行,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向前。
进城门时,所有携带马匹车辆的行人都被告诫:城内街道上不可纵马急行,违者严惩。
李慕云一行人入城后,便慢慢走着,因为命他返京的口信中没有提到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他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一边沿路打量着这金陵城的街市,一边用心留意一些客栈。若是实在无人过问,只得先投宿了。
金陵城不愧是国都,端的是繁华。大街小巷店铺林立,售卖的物品种类繁多,各色吃食摊贩沿着市井密密麻麻分布着,五花八门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人两耳轰鸣。
一炷香后,李慕云领着车队走完了两条街,正准备随意找一家客栈投宿时,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看似随意地来到他跟前,低声问道:“可是从南边来的李慕云公子?”
李慕云点点头。
“公子,请随我来。”中年人在前领路,李慕云及车马跟随其后,一路无话,穿街过巷,到了一条安静的小巷,在一处庭院外停下。
中年人有节奏地扣动门环,一长三短。
片刻,里面有人过来开门。中年男子对那人说道:“公子到了,好生伺候!”
他又回头对李慕云道:“公子请进,先安心住下!”说完便离去了。
李慕云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一脑门的不解,却无人可问。
唉,既来之则安之,先住下再说吧。
他安排海伯和青茗去卸下马车,安顿众人吃饭休息,自己则挑了一间屋子,整理自己的书画等物。
他珍爱的东西从不假人手,自己亲手整理,每一本每一件都和他的往昔记忆有关,是在整理东西,也是在回忆那些人那些事。
终于把屋子整理得和歙州的住所相差无几时,他满意极了。简单吃了些饭食,便在榻上盘膝打坐。
这一路上,他耳边始终萦绕着师父李云飞离别时说的话:
你切记不可荒废练功,天大的富贵,别人能给你,便能夺去!若安身立命的东西都是别人给的,你又如何能护佑你所看重的人?
晚间,李慕云打坐完毕,准备洗漱休息时,房门推开,走进来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身穿黑色锦衣,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通身不显华贵却干净利索,面色恬淡却不怒自威。
他进得门来,也无二话,径直走到书桌后坐下,先是打量了一番屋中陈设,又打量了一番李慕云。
李慕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浑身发毛时,中年男子终于开口问道:“你,就是我儿慕云?”
这是我爹?一切来得太突然,李慕云狂咽口水,快速思考着。
不等李慕云回答,中年男子又道:“儿啊,十二年来,你独自在外辛苦了,让你受委屈了!”
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让李慕云隐藏了多年的委屈,不争气地随泪水涌出。他想大声质问为什么,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都是为父不好,十二年前,你母亲生你时难产,经历千辛万苦把你平安生出来,她却永远地离开了。那个漫天红云的傍晚,我永远也忘不了,就是那天我失去了最爱的女人,我的云妃。”中年男子回忆起往事,面露痛苦。
“我母亲十二年前便去世了?”李慕云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埋怨过母亲为什么对他不管不顾,原来母亲为了生他而去世了。
李慕云难过地哭了起来,真相令他如此心痛。他双肩耸动,痛哭失声。
中年男子也不阻止他,继续道:“我因接受不了你母亲的去世,意志消沉无所事事,你祖父一气之下便派人将你送到你母亲故乡,任你自生自灭。其实他也是不忍心的,你伴随火烧云异象而生,你祖父格外高兴,亲自为你取名从嘉,字重光,重光二字可见你祖父对你的重视与喜爱。”
“只是,你被送到歙州便不能用这名字了,为了纪念你母亲,我为你取名慕云,云便是你母亲的云!”
“我的云,原来是母亲的云!”李慕云心痛到无法呼吸。
李慕云突然想到什么,盯着中年男子,反问道:“你刚才称母亲为云妃,那你是……什么身份?”
“对,你所料不错,我便是这唐之国君。”中年男子提到自己国君的身份时,似乎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神色愈加沉重了。“今夜,我们不论君臣,只有父子。”
我父亲是一国之君,那我便是皇子?李慕云感觉今晚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这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是唐当今皇上,李璟。
他大晚上来到这个陌生的儿子房间里,当然不是来给儿子回忆往事这么简单。
只听他又说道:“你在歙州成长得很好,原本我并不想打破你平静的生活,你若不知道自己生在皇家,能像普通人一样幸福地度过一生,也是极好的。”
“可是近几年,除了你大哥,你其他的几个哥哥都不大健壮,夭折的夭折,生病的生病,如今老五也病入膏肓,为父的子嗣中,身体康健的便只有老大和你,还有几个尚且年幼的弟弟了,所以为父……”
李慕云打断父亲的话,说道:“所以你强命我回京,就是让你后继有人,让你李家子孙枝繁叶茂,而不是想我了想要关心我?”他吼出这句话,只觉得心更痛了。
“你漂泊在外终究是孤苦无依,接你回来咱们父子兄弟一家团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比那乡野之地好吗?”
“不好!我要的是父母亲情,不是接儿子回家都要充满算计的皇家名分!”李慕云嘶吼到。
李璟帝怒了,多少年了,谁敢这样对他吼叫!
“果然是乡野之辈!尊卑不分,大体不识!”他怒斥李慕云,完全没有了扮演慈父的耐心。
“我就是乡野之人,怎么了?做乡野之人我做得开心快活!”
“你,你……你别不知好歹!”李璟帝怒极,“我告诉你,你给我记住了,从今日起,世上再无李慕云,只有李从嘉字重光的六皇子!”
“我才不是什么李从嘉,什么六皇子!我就是李慕云,永远都是李慕云!”李慕云听到父亲绝情的话,心痛得像破了一个大洞,那里本来应该填满亲情,如今却破败空洞。
“你这个逆子!”李璟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李慕云道,“我警告你,过几日便是七夕,我会设宴邀请百官为你过生辰,宣布你六皇子的身份,以后你就是六皇子李从嘉!”
李璟帝不想再多停留片刻,拂袖离去。
临出门前,他面色阴沉地警告李慕云:“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歙州周府恐怕再无宁日。”
“不!你不要动他们,我听从你的安排便是。”
李璟帝冷哼一声离去了。
李慕云颓然地坐在地上……
原来这就是他的身世,原来他李家是皇族,原来这才是师父李云飞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的原因……
云儿,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李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