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汀的清晨,春意盎然,半夜来的龙虎军也就是有千人,他们搜查了北融,翻了个底朝天,快天亮时,又搜查全城,一无所获。
南屿军一夜之间运走多少粮食叛军不清楚,但能估算出来,前一阵断粮逼降的计划没成功,接下来就是一场硬仗。王允和两位北融的自己人同粮食一起消失了,也就说短期内对江东的粮战掌控不了。
“那就打吧,从战场上夺地夺粮。”
一个矮个男人说着话一掌拍在桌上,看着不满四十,却是一脸络腮胡子,眼如鹰鹞。
这是一座两层的茶楼,被叛军堵了门,里面的客人不多,刚开门就迎来了两尊大神,大神身边到门口都是侍卫,里边的人不让走,外边的人也不敢进,今天的生意算是泡汤了。
老板苦着脸让伙计上来侍候,自己陪着等候问话。
矮个男人对面坐着的是个戴着半个面具的男子,个子高出他一头,身材挺拔,即便坐着也是冷峻摄人。他对着一边恭候的老板道:“龙虎军一向不滥杀,你不用怕。去招呼客人,这里不用你亲自来。”
这人一开口减了几分冷凝,多了点温和,老板顿时放松了一半。
矮个男人对身后的侍卫道:“告诉他们,别站在门口吓客人,滚远点。”
于是门口那么多的士兵,进来几个护在两人身边,其余的都一边站着去了,即便是这样也没进来几个客人。
楼上有十来个,楼下更是寥寥无几。远离这些人桌子的有俩男子在窗边桌上,左右还有几桌,没一个是女的,正慢慢用早茶。
窗边的两男子正是穿了男装的少郡和云崎,龙虎军搜查时,他们躲躲藏藏过了两个时辰,天一亮,街上铺面一开,两人换了衣服就进来用早点。刚才见不速之客进来也没挪地儿,灯下黑嘛。两人吃着喝着,耳朵却支棱着听动静。
门外又进来一位龙虎军将领,白净面皮,未留胡须,十分恭敬的对矮个男人道:“少主,此地不安全,大战在即,殿下请你早点回去。”
“无妨,我和老桑吃完早点回去,你也吃点,这江南的茶点就是好。”
新来的将领也没客气,抓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边和被称为少主的黎山交谈。
而坐在黎山对面的老桑却是一句话也没了,戴着半张面具的脸盯着少郡这一桌,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肌肉绷紧,嘴唇紧紧抿着,像是用力克制自己。
少郡和云崎已经用完早茶,估摸着妞儿也该回来了,让她等久也不安全,便起身要走。
就在云崎站起走向门口时,那白净面皮的将军惊喜地喊了一声:“菩歌,是你!”
云崎身体僵住了,不敢回头,他刚才就发现了,但还是若无其事以为能避开,最后一刻还是被他认出。他有些慌,是回应,还是逃跑,一时无法决断。
少郡轻轻拉住他衣袖,耳语道:“别慌,先回他。”
此时要跑必定被怀疑。
云崎慢慢回身,手在胸前攥成了拳头,极力镇静道:“将军是谁,我并不认识你?”
“我是梁于清啊,白鹿洞书院,我们一起游学两年,还去过不少地方呢。”
“对不起,我前一阵生病,失去大部分记忆,真的不记得了。”
“啧啧,”梁于清惋惜道:“你的事我知道一些,无碍,我们是最好朋友,会想法把你治好。”
他又把视线投向少郡:“这是--”
云崎立马介绍:“他叫翟俊,是我刚结识的江东朋友,想约我入股一起经商。”
梁于清一把拉住云崎:“经什么商,跟我去军中,有最好的军医给你治病。”
少郡不让,抓着云崎的另一只手,尽量用半通的江东口语反驳:“他大病初愈,如今战火正酣,怎么能去军中!”
一直不作声的老桑起身过来,抓住少郡手腕甩开,挡在云崎身前,背对少郡道:“我们龙虎军无坚不摧,有什么不能,他是我们找了许久的人,你还没资格阻止。”
“那要看他的意愿才行。”
黎山呵呵笑着走近:“当然看他意愿,我们从不强迫朋友。”
云崎忙闪开老桑,对少郡拱手道:“翟老弟,合作的事再说,我与故友相见,且随他一叙就回,无事,你先回家,等我去找你。”
少郡知道他是为自己脱身才这样说,自己却不能真的不管。
“既然这样,我跟你---”
少郡的话还没说完,老桑一个转身把少郡的胳膊拧了个翻转:“你算老几,快滚!别误了少主的事。”
他用剑鞘把少郡下巴一拧,正好凑到她耳边:“先逃,我会护他。”然后一推。
少郡被推了个趔趄,在桌边站定,她被这低沉有点熟悉的声音搅了一下,梁于清已经勾肩搭背把云崎带走了。
“哎!”少郡无奈,想起刚才那人抓着剑的手,一片明显烧伤疤痕,缺了两根手指,自己认识的人里还没有谁是残疾。
她一时没了主意,对方人多,自己怎么救人,就是救了也逃不出去。听那个老桑说,他们早就在找云崎,难道是看中他在中原各大书院的游学身份?可真是,这些人无孔不入,云崎可是历经坎坷精神受过刺激的,哪能再经历波折。
想到这里不觉后悔,昨晚就该坚持让他先走,对了,那个老桑好像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老桑,她一激灵,想起王允的话,桑虎是金彪。
怪不得,是金彪已经认出自己了,故意说出内因,让自己放心离开。
她冲到门口,被几名士兵拦下,抬起的手试了几次才堪堪忍住。
出了茶楼,一帮人都是骑马来的,黎山道:“给纳兰公子找架马车。”
云崎的身体一直绷着,直视着梁于清:“梁于清,你这是为何?”
“是我们少主,同情你的遭遇,看重你的才华。听说你失踪,我们曾在京城找过你。”
“是你们错看云崎,我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实在不敢当得厚爱。今日若为此事,我不敢应邀,放我回去!”
“菩歌公子,当年游学中原才名远播,纳兰族开办书院教书育人。如今落得家破人亡,老父幼女惨死圣元皇族之手,难道你这一世才名,七尺男儿就能忍下?”
骑在马上的黎山挡住云崎的去路,句句都在激他。
云崎紧绷的身体开始颤抖,老父、女儿,还有早逝的母亲妻子,这些都是他心里的禁区。自从失了神志这一切被他封闭,被救后,他一点点苏醒一点点融入,刚刚被理性压制的情绪,又被瞬间激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吼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梁于清吃惊的看着云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绪爆发,以前是个多么飘逸洒脱的翩翩公子,如今竟似失智癫狂。他有些后悔,看来真是有病,不能逼他太过。
他忙拦住云崎,劝慰道:“冷静点,你误会了,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逼你。我陪你上车慢慢聊,多年不见,别搞得我们像仇敌似的。”
云崎情绪终是控制下来,他抬腿上了马车,又回头对梁于清,也是对马上的黎山说道:
“我知你们想的什么,我纳兰一家是与圣元皇室有仇,却是私仇,报与不报由我做主,与你们何干!你们平地起兵千里战火燃遍江南,多少将士战死,多少百姓逃亡,你以为你是仁义之师,那是你的策略,做点面子,就代表百姓都平安了吗?你们意在长京的皇位,复国,说的好听,那是要把整个圣元百姓放在火上炙烤一遍。与我又何干!”
云崎忿忿地说了一通,甩帘进了车厢。
黎山的脸上青红不辨,执着马鞭的手微微轻颤。
梁于清忙拱手劝说:“少主莫怪,他因痛失骨肉心志不稳,属下慢慢劝他。”
黎山放松手腕,缓缓敲打着马鞍,说道:“不怪他,这人心志受损,却也是聪明通透的人,得者可安天下,若不得,敬而囚之,天下不定,不可放归。”
再说少郡眼看着云崎被带走,救人暂时无望,就想起妞妞,这孩子若是回来找不到自己,别再惹出事。便匆匆就走,不想被一人撞了一下。
“哎!我的姑奶奶,可找到您了,您怎么又换男装了,咱不带这么玩的,一晚上就都没影了,我怎么办?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梅九升,急火火的窜过来。
少郡这才想起那颗药丸,她手一翻,又是一颗红色药丸。
“吃了。”
“呃!”梅九升脸一黑:“这不是有毒吗?”他认得,和那颗毒丸子一个模样。
“毒药解药都是一个颜色,要不怎么区分,我心里有数,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吃吃,”梅九升连声答应,拿起就咽了下去,滋味都一样。
“这就,没事了?”他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像闹玩似的。
少郡暗笑,可不嘛,就是一种药丸,大补的。不过她不能说,还是要守信用的,因为说了,以后谁还信呢?
梅九升试探的问道:“梅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没事的话,我---”
少郡一抬手,那块五爪金龙玉佩出现在手里:
“这玉佩给你,在这江东地界或许有用上的时候,见玉佩如见陛下,你要保存好,只要你坚持忠于皇上,日后必有好处。另外,北融我给你保住了,你们积极筹划,保持运河粮道畅通,皇上必有嘉奖,梅家在北面可是你的后援,别再里外不分,站错队后悔莫及。”
少郡出了茶馆,街上早已不见龙虎军的身影儿。
她沿着河岸走着,不知妞妞从哪里上岸,也是走的匆忙,没定下地点。索性找棵树坐下原地呆着,就算守株待兔吧,总比与兔子错过的好。
这招挺灵,没多久,兔子妞妞就找来了。
她沿宜汀城转了半圈就找到了少郡,一见面就严肃道:
“姐姐,快走,哥哥他们出事了。”她拿出避水珠:“咦!云崎哥哥呢?”
少郡不及细说,只道:“出了点意外,回头再说,你哥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是小雨找到我们,我就忙着来找姐姐了。”
少郡深吸口气,拿出避水珠:“妞妞,你那颗避水珠收好,再不要轻易示人。现在下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