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李修齐都挺神棍的。虽然他对事物的一般判断多是基于缜密的逻辑分析,但不晓得什么毛病,总喜欢在结论出炉前加入一丢丢想象。正是这一丢丢想象在70%的情况下会把近在咫尺的正确一并埋葬,剩余情况下又很神来之笔,生生将他从神人的高度拖累成了神棍。
而他对好徒儿红鸾星动的判断就没有这么严谨了,纯粹是在身边一连冒出了沈彣和厄尔敏俩青年才俊的情景下对才子佳人的朴素想象。虽然是最没趣儿的想象,但普罗大众就好这一口,突出一个对花好月圆的明媚向往!和现实就没有太紧密的联系,但耐不住李修齐能往里头添补论据。
比如,他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并不是全程跟进商谈,但只要确定在,翻译旁边的位置一定是厄尔敏预留给他们的。这不就是想让他们家小唐坐得离他近点儿的以权谋私之举嘛!
再比如,据说这一天的伙食会变得很有层次感——餐前有水果,餐后有坚果,午后有咖啡。虽然与往日的对比不算鲜明,但与会的都是些成了精的人,哪里咂摸不出源头?顺带就挖出了之前的纠缠,并包装成了一见钟情、滴水石穿向的罗曼史。
毕竟厄尔敏孤傲难处,但对唐幽芙却始终轻言细语;
毕竟唐幽芙也渐渐不那么抗拒厄尔敏对她的好;
......
个人的想象由此上升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至于沈彣,则依旧是个人的想象。举出来的例子也就成了很主观的,接送他们的行为很绅士,活力满满的问早有种感染人心的力量,无俦的微笑令人一整天心花怒放......与厄尔敏的特别关照对比,非但看不出对唐幽芙有意思,反倒证明了李修齐对他的偏爱。
只是这种偏爱再浓烈也比不上对自家犊子的爱护。李修齐可是从28岁带第一个实习生起便开始形成岳父/公爹思维,如今已有近20年经验,倾向的自然是厄尔敏。
除却情真意切,爱情嘛,罗曼蒂克元素当然是多多益善!来自城堡之国、童话之乡的厄尔敏先天具备环境优势。而当爱情升华为婚姻,家庭的稳固和和鸣便上升为第一要义。没怎么在欧美文学中读到过难搞的婆媳关系的李修齐又给厄尔敏加上一分!虽然不能默认为没有,但如果是种社会现象,怎可能不被现实主义作家拿来当素材?怎么可能不引起轰动?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婚恋幸不幸福,幸不幸运到底是要看对象的。这也是沈彣被纳入想象的原因之一,李修齐希望给厄尔敏制造一些危机感以便让他懂得珍惜。所以每每厄尔敏拽着唐幽芙,唐幽芙拽着他,他就会去拽沈彣,从而诞生了一个奇妙的四人组。
效果相当微妙,无论有没有这一茬,厄尔敏鹰隼般的眼都紧盯着沈彣。那是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不是对敌手的,而是猎头的。
在工作中李修齐也接触过不少商界成功人士,甭管真的假的实的虚的,年龄履历有何种区别,真挚、热忱、义气几乎是共同的关键词。这很好理解,作为白手起家的第一代,自然少不了“朋友”、“兄弟”的加持,情义便成了聚拢人心的好手段。
而接受精英教育长大的厄尔敏则是另外的风格。如果说特地从翻译那里学来“良禽择木而栖”尚且透着几分真诚,可当着人家老板的面儿说出来,就是不加掩饰的挑拨离间了。
别说聂钊华掩饰不住他的不悦,李修齐都尴尬得不行。要知道这当中并没有什么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厄尔敏对唐幽芙内敛的温柔足以证明他并非不懂含蓄。难不成他觉得,搅黄了沈彣的这份工作,就会去他那儿工作了?
“再一次感谢恩格勒斯先生的抬爱,只是我人生的追求并不是做一个好‘禽兽’。”
“Tut mir leid, dass ich das falsche Wort verwendet habe! Aber mit Ihrem chinesischen kulturellen Hintergrund sollte es klar sein, was ich sagen möchte(我为自己的用词不当感到抱歉!但以你的中文水平,应该很清楚我想表达的是什么):‘贤臣择主而事’。”
“我并没有把禽兽看得比人低等的意思,”沈彣微微一笑,不骄不躁,“而是贤臣同样并非我人生的追求。封建时代早已成为过往。”
“冒昧地问一句,沈先生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把博物馆建起来。”
他的回答铿锵有力,不会是一个临时想出来的答案,而酝酿已久的,就不会如字面建一所博物馆那么单纯。
但厄尔敏还是“无知”地问了下去,“哦,什么类型的?”
“我其实有一段在德国求学的经历,在康斯坦茨,巴登-符腾堡。”
“你是有点儿南方口音。”
沈彣顿了顿,没有纠结他的离题。这个男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城府极深,话术也相当高级,就比如他明明中文不错,却偏要装作不懂,以便装傻充愣。解释本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可以曲解的地方,从而巧妙地达成他的目的......所以绝不能被拉入他的节奏。
“在去到这个富庶的,以制造业闻名的联邦州前,我一直以为博物馆是人文景观,极具文化、历史意义的场所。直到在辛斯海姆的汽车和技术博物馆,我看到很多年轻参观者,十来岁的小少年,拿着笔和本子,却玩得很开心。那种快乐很有感染力,似乎可以跨越时间,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气动工程师、技术工作者......回去之后便想,我的国家也有这样的博物馆就好了!我们这代人应该去把它们建起来,建得寓教于乐,成为新一代人的启迪。”
果然,他想建的博物馆并非字面那么简单。那本就是一个依托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的场所。没有底蕴,能展示什么?没有强盛表现力,有谁会来看展?造不了梦,又如何成为向往?
在探究沈彣雄心壮志的过程中,厄尔敏不自觉地拢起眉头。他的眉眼深邃,不需要太大幅度便可窥视到内心的动摇。紧接着某种夹杂着痛楚的憎恶从眼底浮现,得益于他的自制,一闪而逝,又恢复为孤傲的模样。
“老实说,我很讨厌你这类人。”
“我会将之当做来自你的最高赞扬。”
“Narcissus.(水仙花)”
(沈彣和厄尔敏的对话全程说的是德语。只有“良禽择木而栖”和“贤臣择主而事”用的是中文。之前有读者朋友建议,没必要写外语对话,其实我也不想写,但厄尔敏中德夹杂的句子不这样写,很难体现他是混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