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算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如果舅舅掉进了河里，北泽也同样掉进了河里，益算会救谁？

益算呐呐道：“我的想法不重要吧？我也帮不了他们什么……”

琰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冷静了一下突然笑道：“也是。”

他道：“从前就知道星君不爱管……别人的事，将军这次……如果胜了，星君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益算不愿回答道：“意味着他将成为玉皇大帝，我舅舅会被赶下那个位置。”

琰一挑眉毛，惊讶道：“星君果然不知？这个先例可还是现在这位玉皇大帝首先示范的。”

益算道：“什么？”

琰道：“想要当上新的玉皇大帝，自然要除掉上一任。这么重要的位置，不比别的官职，自然不能是世袭的，要靠自己的本事。”

益算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我舅舅也是一样？他当上玉皇大帝，是因为他杀了上一任玉皇大帝？我从未听说。”

琰笑笑：“星君那时，还并未出世。我却已经在天上负责看管蟠桃园了。”

益算道：“我舅舅会死吗？如果北泽……胜了……”

琰道：“会死。”

他又道：“还曾听闻星君在昏礼上亲手杀了玉帝的坐骑？一头白色的山羊？”

益算愣了一下：“是……它叫小轻，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益算还记得那天有多么尴尬且诡异。都怪舅舅！

琰道：“那头山羊原本不是山羊，是一个人，准确的说，他就是上任玉皇大帝，被这任玉皇大帝打败以后，玉帝没有要他的命，而是施法把他变成了一头懵懂无知的山羊，骑在胯下，一骑就是接近一万年。”

益算的脑子转不过来：“上任玉皇大帝……”

她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人……

琰道：“他叫白风羽。星君还不知？”

益算的脑子里迅速闪出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原来是在一封信里面见过，是她娘留给她舅舅的绝笔。

信里面提到……

琰道：“白风羽就是星君的生身父亲，玉帝并无刻意隐瞒，天宫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有星君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益算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干干的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琰，我明白你的意思……”

琰似乎有些不忍心告诉益算这个残忍的真相：“此仗北泽将军势在必得，玉帝根本无心对战，星君如果真为了自己和北霁公子着想，就不要轻举妄动，做一个旁观者就够了。”

益算呆呆的道谢：“我知道。”

她呆呆的飞回天宫，站在云端之上，能看见舅舅的寝殿里流光溢彩，一片祥和，并无半分的担忧与紧张氛围。

她落在殿前敲门，舅舅知她来，敞开了殿门。

益算走进去，舅舅在內殿午睡，益算脱掉鞋子一步步踏在舒适的木地板上。

轻纱帷幔之间，舅舅侧躺在床上，一袭流光色的内衬轻飘飘的搭在他的胸前，露出他美好的一半肉体，白皙且匀称。

益算只看了一眼就乖乖的跪下给他磕头。

“舅舅。”

“你来了？”

玉帝伸手挡开纱幔，坐定在床上朝益算招手：“语儿，过来。”

益算乖乖的爬过去，舅舅摸她的头。

益算像小时候一样环住舅舅的小腿，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

舅舅像摸猫一样摸她，蓬松的头发毛茸茸的，摸的玉帝忍不住笑了笑：“都这时候了，语儿怎么会来见我？”

益算抿了抿嘴巴：“舅舅，我发现了一处好地方。我迫不及待想告诉您，舅舅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玉帝道：“什么地方？”

益算抬起头看向玉帝。

看向舅舅举世无双的容貌。他的黑发如瀑，轻轻搭在胸前，一双眼睛无情似利箭，睫毛却很长，垂下眼皮看人的时候总是冷漠又无情，薄唇紧闭，却让人无限向往。

益算道：“是下界的一处寺庙。里面开满了一种梅红色的花朵，凡人们叫它波波克奇，翻译成我们的语言是谢歌语。”

“哦，”舅舅面无表情的回答：“然后呢？”

益算诧异，心脏仿佛遭了一击：“舅舅难道都知道？”

玉帝面无表情的回答，右手轻轻抚上益算的脸颊，将她刚刚蹭乱的头发放去她的耳后。

“我自然知道。”

舅舅的语调轻松，冷漠又无情：“是我姐姐的一缕执念变化的。”

益算绝望的垂下双肩：“舅舅知道我娘在思念你，为什么……还逼我和北泽做那样的事情？”

舅舅面无表情道：“因为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舅舅站起身来，光脚踏在舒适的木地板上，伸手抖了抖自己顺滑的长发，坐在梳妆镜前认真的梳头。

他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不紧不慢的回答益算：“活着很没有意思，没什么能提起我的兴趣，唯一的兴趣是有姐姐在我身边的时候，她对我很好，会煮粥给我吃。”

益算犹豫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三界都快动乱了，北泽起兵谋反，舅舅如果反抗，必将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他怎么还能不紧不慢的聊这些……舅舅真不适合当玉皇大帝，他这人不爱操心。

益算讨好道：“滋味一定非凡，舅舅，您不如和我下凡，去那座寺庙里看看，我也可以煮粥给你吃。”

玉帝轻飘飘的瞥益算一眼：“你这是打算站在我这边？还是劝我不要反抗？”

益算心提到嗓子眼，跪坐在玉帝的身旁：“您打算如何呢？听闻天宫上的神仙们已经排好了队伍，舅舅可知有几位站在您这边支持您的？”

玉帝无所谓的看着镜子里自己如玉的容颜，淡淡的开口：“不想知道。”

益算好言相劝：“舅舅，别再玩了，你不害怕，但我很害怕啊！”

玉帝浅浅的笑了一下：“看出来了，语儿，为舅教过你，越是临危不乱，作战的胜算就越大。”

“哪儿来的胜算！”益算见舅舅又起身去喝茶，着急的跟在他身后，比一条癞皮狗还缠人。

“天上地下都知道北泽起兵谋反的消息了，就代表他有十足的把握。天宫上的人都不站在舅舅这边，是因为大家想兵不血刃的逼你让位，舅舅还看不出来吗？”

玉帝冷漠的揉揉肩膀，倒一杯茶递给益算，无情道：“那又如何？自有我保你，语儿，不必害怕。这两日你就住在我的寝殿。”

益算一愣，尴尬的有些结巴：“舅舅……我……我还有点事得去下界……”

玉帝浅笑：“怎么？你不是主动来给为舅当人质的？”

益算被戳中心思，吓得看着舅舅不敢说话。

玉帝冷漠的看着她：“我已经无聊了很久了，确实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干。这次的结果于我并无所谓，胜，我死，你们活下来。败，你们去死，我活下来。”

益算呆呆的坐在原地，心仿佛被刀切成了两半。舅舅压根就没把她当自己人。即使她现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劝他，舅舅说的依然是：“你们”。

他总是把他自己归为单独一个人。

就像她一样。

可是她不能让舅舅利用自己要挟北泽……她来找他不是想站在他这边，她是希望舅舅和北泽……这两人能握手言和。

反对的声音无效，益算被玉帝用结界困在了寝殿里。一连三日，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益算饿了三日了，还好修习过辟谷术，要不然非得死在舅舅的床上。

第四日的时候，益算终于感到有些饿了，扒着门缝使劲的朝外瞧。好巧不巧，门外的天空在这时突然变得诡异发红。火烧云一般的霞光充斥着整面天空，紧接着益算感觉到地面在震动，天色又忽然变成极黑的夜，停了两秒又变成刺眼的白光。

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

益算在寝殿里安然无恙，外面却不知，是不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她祭出扇子打算破开结界冲出去，刚灌了三分力度的仙气，舅舅的结界就在鸣声反抗。益算慢慢又注进去五分，击打出去，被一下子弹开，撞飞在身后的桌子上。

她疼痛难忍的站起来打算再试一次，这次全神贯注，把灵力慢慢注入了九分，扇子在空中不知疲倦的乱转。

益算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余力，身体里似乎有着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瞬间击打出去，结界与她的仙力剧烈碰撞，她被弹开，吐血晕倒在地上。

等她再度醒过来，天空已经一半红一半白，益算着急的用手擦了擦已经干涸的血，急急忙忙拎着裙子跑了出去。

战场并不在天宫上，一众神仙们也都跑去了下界仙山看热闹。

北泽领兵十万包围了玉帝，舅舅孤身一人站在一个圆点里，制造了易守难攻的结界。

益算站在云头焦急万分，北泽势在必得，但他依旧惧怕玉帝的实力，只能用人数的优势压制。

之前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天宫上九成的神仙都打算站在北泽那边，其实真打起来了，战场上一个大仙的身影都没有，有的只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妖怪。

要以一人之力抵挡十万人之势，就是有翻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何况益算清楚舅舅现在的实力因为她而消减到一半，因为舅舅的半颗金丹还在她的肚子里。

北泽没打算胜之不武，开战前先开了条件，不过玉帝一脸无趣的拒绝。

他就是想打这一架，想看看自己培养了一两千年才调教出来的外甥女婿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北泽这脾气，果然一点就着，拿着自己的长戟冲了过去，益算第一次看清舅舅的法器——原来是锁链。

三十六道穿心红线，汇集成刀劈不开斧斩不断的红色锁链，从舅舅身后的脊椎骨里刺出来。

舅舅只是站在原地不动，锁链亦会自己进攻，一身白衣胜雪，不动如山，美如画中仙，看呆了益算。

北泽强攻之势犹如山崩海啸，长戟劈在玉帝设下的结界上，感受到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他下意识颤抖，手上的戟快要支持不住，玉帝却在这时突然呕出了一口鲜血，侧过身子躲开了一击，被斩断结界。

是下在益算女儿身上的花毒。

玉帝明知有毒还日日抱着，北泽早料到他会如此自大，算准了毒发的时间，才会纠集妖兵今日进攻。

历史上哪有这么难看的局面？

想当初舅舅一个人，一把弯刀，面无表情的从南天门一路杀上凌霄宝殿，一刀一个小神仙，打的浑身是血。

见到益算的父亲白风羽的时候，白衣都染成了红衣，长发在风中凌乱不堪。若不是有举世无双的美貌支撑着，真像极了一个双手染血的疯子。

白风羽再次见到这个小舅子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意外。

妻子被他设计死在血泊里，小舅子痛彻心扉的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涕的时候，白风羽就知道这个貌美的少年总有一天会来找他报仇。

而事实上，舅舅一共在他手下当了接近一万年的益算星君，这才修炼到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打上九重天。

白风羽算是自愿被舅舅变成了山羊骑在胯下，失去了妻子之后他也很难过，一直等着舅舅来找他，给他一个痛快。

那时候，白风羽的身边站满了想要为他出手的神仙，舅舅去了半条命才将他们一一击退。现如今，舅舅在这里与北泽对战，身边居然连一头灵兽都没有，一定与他平时不会做人有关。

舅舅捂着胸口操纵着铁链一次一次挡开北泽的进攻，他从没有这么落魄，看得益算心头又急又酸。

正当她打算再次打破结界下去帮舅舅一把，舅舅突然用铁链护住了全身。

北泽微微一笑，玉帝已经强弩之末，贴身上前，长戟一探，打算落下重重一击。铁链应声而动，似破茧而出的灵蝶。只不过是带着毒刺的那种，“唰啦”的一声，贴住其他的链条独独蹿出来了一根，以肉眼不见的速度，迅速击穿北泽的肩膀。

北泽自知中计急忙朝后躲闪，铁链似纠缠不放的野狗从玉帝的脊柱里发疯一般的冒出来，重击在地面，所到之处砸出一个个一米多深的巨坑，逼的北泽只能边逃边闪。

妖兵们一拥而上，百花仙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扶着受伤的北泽去轿撵上疗伤，益算朝下看，认出来轿撵上儿子的身影。

舅舅脊柱里的铁链不断的伸长，护在四周，无妖敢近身，像章鱼的触角一般帮他轻易的扫清麻烦，一根铁链劈过去，死伤数百妖兵，看得益算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