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算带着玉帝去往一座相对安全的山峰，寻摸了很久，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玉帝中毒已深，毒已攻入心脉，如果不尽快救治，恐怕会永远陷入昏迷。

益算为舅舅打了山泉水，脱下腰带沾湿了放在舅舅滚烫的额头上，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宫里最孤独的两位大仙凑在了一起，一个比一个没朋友，现下这种情况更是没人理。

往日倒是有很多人追着舅舅拍马屁，今日却是全然不见了踪影，益算情急之下，只能试着取出体内的半颗金丹想为舅舅治疗。

没成想还没动作，已经有十几道仙气包围了山洞。益算害怕的抓住舅舅的手，下意识认为只有舅舅才能保护自己，却听见外面的几位仙友道：“益算星君可在这里？！”

益算的心提到嗓子眼，害怕又慌张的回应：“我……我在。”

反正她说不在人家也会进来，她又没功夫在这周围布下结界，只是背着舅舅从战场逃跑的时候就被头顶上的一众仙友发现了，所以一路尾随过来。

可能是害怕益算会激动，进来的是几位面容姣好的女仙，益算是个无药可救的“看脸神仙”，一见人家长得花容月貌，身材纤细娇小，立刻放松了警惕，站起来迎接。

“我……我舅舅受了重伤。”

几位小仙子面色严肃的走去玉帝正躺着的石床前，二话不说开始施法治疗。

益算呆呆的站在旁边，心里已经在琢磨哪一个是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

像舅舅这样好看的神仙，身份又是无比尊贵，自身的法力强大，没女人喜欢才是奇怪。

几位小仙子试了一会儿累的精疲力竭，又唤了守在门口的男仙进来。

几个男人轮流试了一番，其中精通医术的医仙查出，玉帝的金丹破裂，毒气自缝隙钻入，破坏了内核，正在从中心瓦解，必须尽快修补，不然会灵力尽失，陷入沉睡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其中一位医仙疑惑：“君上的金丹为何只有半颗？切口整齐，看起来不像是意外震碎，反而像是人为，谁会那么大胆？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益算想也没想的回答：“他自己干的。”

几个小仙面面相觑：“这是何故？金丹分裂之痛犹如噬骨剜心，君上何至于如此？”

益算傻乎乎的回答：“为了复活我，舅舅分了一半的金丹在我体内，我……”

益算突然闭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出了绝不能讲的秘密。舅舅嘱咐过她多次，一定不能多嘴！

目前的状况不对，大家看她的眼神好像变了……

益算害怕的掏出扇子护在胸前，面前的几个小神仙也注意到她的想法，纷纷变出了自己的法器握在手上。

益算打算先发制人：“别激动……其实我……刚刚也……打算……”

几个男仙古怪的笑笑：“星君既知不是我们的对手，何不束手就擒，还省得彼此麻烦……”

益算道：“两颗金丹互相感应，我可以试着治疗，休伤我性命！”

有女仙道：“以我们目前的灵力，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够催动金丹之力，星君莫要做抵抗，我们可以保证，取出君上的金丹之后，会再放进星君的体内，待到回了天宫，君上复原，自有办法再救星君。”

益算怎么能信如此荒谬的话，她是死婴，没了金丹，身体只会迅速的腐烂成白骨，必死无疑。

她一步步退去石床边，单手握住了玉帝的手，慌张的摇晃：“舅舅！你快醒醒！快醒醒！他们要杀我……救我舅舅！”

玉帝疲惫的睁开眼睛，双眼的焦距已经开始涣散，被益算攥紧的手努力的想合拢，却根本无力。

益算看着舅舅如玉的小脸被花毒毒到发黑发青，又见周围的一众神仙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她其实也受伤惨重，浑身的仙力在破结界之时就已经消逝了九成，根本不是周围这些神仙的对手。

她想放弃，但她真的很怕死，痛一点无所谓，但是不能死！

她就是没骨气！害怕消逝成灰散进风里，她知道自己会做出最后的抵抗。

忽然，有一名女仙开口尖叫，益算下意识朝舅舅看去，只见舅舅的身体由黑变白，胸口的外衣由他体内钻出来的红线推开，一根接着一根，益算没数，一共三十六根。

舅舅在主动分散他所剩无几的仙力。

红线连接成网，最后编织成一张书页，上面用红色的朱砂清清楚楚的写了益算和空空的名字。

也就是谢歌语和祸厌。

名字中间有一根红色的连线，这是一页姻缘簿，也是舅舅的真身。

有神仙冲上来想夺去手里仔细的查看，没想到却被纯净的仙力灼伤了手指。

原来舅舅不是想给益算看书页上的文字，这只是他为了保护她设下的最后一个结界。

益算痛苦的趴在舅舅的身上，掏出了袖子里一直藏着的匕首。

身后是被结界挡住的众仙们的嘶吼，益算取出了自己的金丹，放进了舅舅破裂的心口。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剥落，化成了一具白骨，倒在床边。

蒋轻轻拎着他的长月弯刀，满手鲜血的赶过来时，为时已晚。

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生气，气得脸都发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不敢相信的拿着刀杀死了在场所有的神仙。

他拘留了他们的灵在自己的法器里。

那是一颗外表圆滚滚，内心发黑的红色珠子，有手掌那么大，一只手刚好拿下。

那是他在成为鬼差之后，用刀剜出来的，身为凡人时所拥有的一颗脆弱之心。

他好久都没有真正动怒，真正拥有情绪，所做的一切只靠大脑的思考，所以他才会对着空空说出那么多让小和尚嗔目结舌的话。

不讨厌。

我想她嫁给我，才更好一点。

一百多个吧。

我的天子殿最多能住这么多人了。

嫁给别人如果不如嫁给我好，那就嫁给我。

……

他的喜怒哀乐不凭本心，全凭聪明的大脑分析。

什么情况该笑，什么时候挑眉毛，他以为自己真正做到无心。

现在因为益算的死，漂亮似琉璃的珠子突增了几条裂痕，蒋轻轻才意识到，原来他喜欢谢大脚。

这个家伙，不漂亮又聒噪，从前在红螺寺，自己明明没和她说话，她却天天缠着自己说话。

北泽因为这个和自己打架，谢大脚就帮着北泽一起揍自己，结果两个人都被自己揍得趴下。

北泽气得嗷嗷叫，谢大脚却可以站起来夸自己厉害，还让自己别跑，傻乎乎的说要去找她师父告状。

红螺娘娘有时会拉偏架，谢大脚得意的不得了，有时候会骂她，谢大脚又像霜打了的茄子，因为害怕被自己报复，还会偷偷上树摘桃子向自己示好。

有一次自己被换班的鬼差欺负，拿他当初偷东西被人打死的事当笑料，他那时还没现在这么厉害，与那人吵起来，结果被按在地上爆锤。

他气得要死又打不过，本以为没人会帮自己，却看见谢大脚怒气冲天的从她的神像里钻了出来，拿着一册姻缘簿中的姻簿，对着那人的后脑壳使劲一拍。

结果可想而知，谢大脚什么本事，人家什么本事？被那人的防御结界撞飞在神台之上。

北泽被撞了出来。

那时候的北泽还不知道是哪一任北泽，脾气特别不好，情绪一激动就哭哭啼啼，流着大鼻涕劝益算不要多管闲事。

益算一巴掌推开他，指着欺负蒋轻轻的人怒道：“你有种别打他！有本事来打我！”

结果被怒扇了好几个巴掌。

蒋轻轻知道谢大脚皮嫩，最怕疼，以为她要跑了，于是顺水推舟，生气的唤她：“谢歌语……你……滚……”

结果谢大脚不滚，还亮出了牌子，说她其实是玉皇大帝的外甥女。

那时候蒋轻轻才知道谢大脚身份尊贵，平时不说，是因为她随便一句话真有可能给别人带来杀身之祸。

那以后谢大脚常常自称玉帝的外甥女占他便宜，但从没有因为他冒犯她而真正通报她的舅舅。

自己把她骂的体无完肤，揍的鼻青脸肿也一样，这家伙报完仇之后第二天就能和好。

蒋轻轻划破玉帝留下的薄如蝉翼一般的姻缘簿结界，把已成白骨的益算抱进怀里。

真丑，他心想：“嫁给北泽果然不如嫁给我好。”

————

一万年后

下界某一处仙山上，空空抱着新摘的野花回来，插进书桌上的花盆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后，笑眯眯的开始絮叨。

益算本来在睡觉，后来逐渐被他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睛，缓缓坐了起来，呆滞的看着空空高大的背影。

小和尚长发及腰，黑色的头发如瀑布一般丝滑柔顺，如绸缎一般细腻有光泽，在发尾用一段白色的麻绳轻轻绑好，看起来英英玉立，宛若美景一般美不胜收。

益算打算叫他的名字，睡了一万年之久，她的脑子变得迟钝，但还是知道面前的人是空空，只是叫不出声音，她忘了怎么说话了。

空空正在米缸里舀米，琢磨着今天中午得吃点好的，蒋轻轻告诉他说益算最近一段时间就会苏醒，所以饭菜和花香的味道更能刺激她的大脑快速恢复正常。

他一回头，刚想告诉益算自己今天中午准备的菜色，只见益算一脸迷茫的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像刚睡醒的小猫一样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空空握住碗的手一抖，晶莹的米粒如珍珠一般倾落在益算喜欢的木质地板上。

屋内的空间不大，但是不远处的桌子上点了檀香，很能镇定人的心神，于是空空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不然也许就会变成一个梦，他又得从梦里苏醒了。

益算一如既往的热爱帮助小和尚，见空空傻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几乎趋于本能一般掀开了被褥，双脚移动到地板上，想走过去帮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大米。

益算显然还没有恢复如初，蒋轻轻精心修护了一万年的身体，每日又有空空无微不至的照料，却还是因为常年没有进食而虚弱到没有力气，仅仅是站起来都费劲，一步也没有踏出去，又狠狠摔倒在地上。

空空吓得赶忙扑过去扶她，益算傻乎乎的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和尚。

她像一个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孩子一样伸手抚摸空空的俊脸，手感如婴儿一般嫩滑，小和尚长相貌美，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他害羞的任益算摸着，一边又脸红心跳的将她像端菜一样抱回了床上。

益算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歪着头问一旁的空空：“我舅舅呢？”

空空读懂她的唇语，开心的回答：“他没事的，跟着般若奇在天的北边学习，那是一处仙山，他俩关系很好，有空带你去看看。”

益算愣愣的分析空空话里的意思。她已然忘了般若奇是谁，也不能理解舅舅怎么会跟着别人学习，只能听懂舅舅没事这一句话。

她过了好久又指了指空空。

空空激动的当场笑开，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双臂轻轻搂住益算在他的怀里，一字一句的和她解释：“我们现在住在人界，蒋说，你最喜欢的就是这里，我买下了一座山峰，我们现在住在山顶上，风很大，但不冷，我在周围布满了结界，你不用害怕。”

益算微微蹙了蹙眉头，她还记得蒋轻轻是谁。

这一万年里，前八百年她都在昏睡，近两百年才渐渐有意识，于是能听到那个人毫无生机的声音。

他的话真的很少，来给自己看病也十分抵触近距离接触，每次都是空空把脉，把情况一字一句的汇报给他听。他就站在门口施法，一步都不肯踏进来，仿佛自己有多么讨厌。

益算十分抵触蒋轻轻这种做法，因为本来就不喜欢他，于是觉得他这种行为更加讨厌，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就觉得心烦。

空空看见益算嫌恶的表情，赶忙倒了水飞来手上喂进她的嘴里。

益算润了润喉咙，很艰难才喊出北泽的名字。

空空垂了垂眼皮，缓缓道：“他也很好，不过被蒋赶去了东边的雪山，下了封印今生今世永远不能出来。”

益算迷茫的眨眨眼，从空空的怀里坐起来，情绪终于有所波动。

空空赶忙劝她：“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是我说的不好，蒋虽然把他赶去了雪山，但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真的。”

益算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问空空：“为什么？”

空空不忍告诉益算真相，只是选择了另一个回答：“因为蒋做了玉皇大帝。那天他把我关进地牢里变作我的模样一个人去救你，你还记得吗？”

“啊……啊……”益算气得流泪，扯住了空空的衣领。原来是蒋轻轻那个贱人打伤了北泽和舅舅，以偷袭取胜当上了玉皇大帝。

他凭什么！

他还费心劳力的救活自己，就是为了让她知晓这一幕？

益算万分伤心，觉得蒋轻轻对自己的憎恨没缘由，一时气不过，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