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然也来到上海了,他孤自漫步在夜晚的浦江步道,江对岸起伏矗立的巨型建筑足以构建出人类内心的憧憬,但是,周围络绎不绝的人流却在时时打断着叶然对外界的觉知,内心逐渐恢复无感状态,他痴望着流动的黑色江水,背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是钟瑜。
“久等了,去酒吧,OK?”
叶然听着,少许叹息。他和钟瑜到上海大约已经两周,新生报到之前,他们同住酒店,当然,所有花费由钟瑜买单。叶然留意到钟瑜和顾妍妍的联系中断了,所以,他们也没有再和那两位女孩见面。于是,男生们开始在酒吧混迹,钟瑜似乎对这样的场所相当适应,而且总是硬拉着叶然同往。叶然对此反感,只不过钟瑜毕竟帮着他考上大学,再来,如今吃喝住行都靠着钟瑜,若不跟他一起瞎混还真会有些麻烦。钟瑜很擅长跟各类女孩搭讪,叶然身上又自带神秘感,如此,这两人的组合倒是很受女性亲睐。可叶然一不喝酒,二不说话,钟瑜只管胡喝一通,神志不清了就和女孩厮混,叶然每每都是找个空挡,孤自逃出。
“把朋友扔下可不好呀!”身后传来的话语,声调有些低沉却带着一股特殊的磁性。叶然回身,瞩目于她那覆盖至婀娜腰身的蓬松黑发,不算是亮丽的,是略微卷曲而又柔软无光的纯黑,除去头发,那双黯淡的眼眸同样是深纯的黑色,仿如纯粹的黑色女孩。
“嗳?看我?”女孩白得有些不自然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轻蔑笑意:“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叶然却不由把这女孩和精致的木偶联系到一起。黑色女孩也看向他的深墨色眸子,叶然感觉内心的某个部分被黑色女孩的笑容精确刺中,为了掩盖还未表现出的窘迫,他忙忙转身离去。
过了假期,新生报到现场对叶然来说基本还是一场煎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他对同学和校友感到一种无端的恐惧。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并不属于人类这一族群,据说大多数未被驯服的动物都怕人,反过来说,人也会惧怕那些动物。万物本就处在一个互相恐惧的状态里也说不定,这样一想,叶然倒觉得自己的恐惧感是正常现象了。
先把人的因素放一边,道旁翠绿色的枫树林看起来颇具年代感,三十年,五十年,或更久远,它们看上去却仍很年轻。相对的,学校的操场却犹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电影场景,蕴含怀旧质感。宿舍翻新的足够舒适了,该有的设备一应俱全,叶然仍旧怀念一人独住的时光,但现在必须搬进四人的宿舍。刚开始的时候,在宿舍里不说话也没太大问题,一般而言,军训之后同学们就会熟络起来。可以预见,这其中不会有叶然,毕竟他心中的冰川还在,并且对人类感到莫名的恐惧。
小小的意外发生在新生集会上,辅导员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正能量发言,之后是同学们的自我介绍,没什么特别的流程,叶然彻底游离在外。只是,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她似倦怠地翻看手机,再细看去,是那个纯粹的黑色女孩。出于巧合,黑色女孩捕捉到了叶然的视线。她很快就露出笑意,款款走到叶然面前,从上自下的快速扫视了一圈:“还记得我?”
叶然朝她点头。
“原来我们真是同学嗬,钟瑜倒是没瞎说嘛,我叫花久美,你?”
“叶然。”
“嗯...我有花,你有叶,不错不错。我的名字嘛,有点不一样吧?”
很特别的名字,像是笔名,叶然又点点头。为了解释自己的名字,花久美说到了自己的父母。她爸爸是日本人,被某知名企业分派到中国管理业务,他找了一位中国女孩结婚,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花久美。叶然留意到这女孩谈论父亲时所用的音色和口吻相当冷漠,是那种深怕别人感觉不到而特别加以强调的冷漠。
“我爸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海员。”
“你妈妈呢?”
“她离开了。”
“哦。”
花久美精致的面容上没太多反应,好像妈妈离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知为何,叶然感觉自己并不恐惧花久美,她好像也没有恐惧自己。话题已经没有,纯粹的黑色女孩敏感地看了看叶然的墨色眼眸,然后又带着些草率挥了挥手,留下了一句再会就抽身离开了。
为什么这样的女孩要读心理系呢?叶然发觉自己下意识地琢磨起花久美,这又让他条件反射似地想到了沈梓绮,来到上海之后,始终未曾有机会与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