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万事通见郑兴答得爽快，略一沉思说道，“给你讲二师兄之前，我先问你一个礼仪……对，就算礼仪的问题，看你知不知道？”

“万师兄请问，只要不是修习上的事宜都可。”郑兴不假思索地回道，他已成功被万事通勾起了好奇心来。

“也不是什么难问题，就是平常我们门户里常见的事。”万事通想了想说道，“就是我们华夏帝国的各门派中，师父收徒弟子排序一般按什么来着？”

“弟子排序？”郑兴皱了皱眉，疑惑道，“万师兄可说的是师兄弟之间的排序吗？”

“正是。”万事通说道。

“当然是……先入为尊，先入为长了。”郑兴不明白万事通为何会问这种家喻户晓的问题，试探着说道，“就像我们师兄弟间，莫师兄和黄师兄比我入门早，所以我尊他们为师哥。”

“那是不是不管年龄大小，都是先入为长？”万事通说，“是不是有这种情况，师弟有可能比师哥大？”

“那是自然，”郑兴说，“当然是先拜入门下为长，后者为次。拜师学艺只论先后，不管年龄。如按年龄排序，那后入者年龄大者为兄，那，那岂不乱了套了。”

“说的好，”万事通夸道，他停顿了下，接着说道，“那你说有没有后入门者为兄的情况呢？”

“后入门者为兄？”郑兴摇了摇头，张大了眼反问，“我可没听说过，万师兄听说过这种情况？”

“嘘……”说到这儿，万事通突然将手指竖在嘴上，做了一个小声的动作，然后他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轻开了门，朝细密的雨雾里左右看看，看向最里间二师兄林天荡住的房间。见房门依旧紧闭，然后他轻关了门，小心翼翼地坐回座位上，用手指了指二师兄所在的房间，看着一脸狐疑的郑兴，小声说道，“听说，二师兄就是？”

“什么？”郑兴紧张地张大了嘴巴，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二师兄……二师兄就是？”

“是啊，”万事通眨了眨眼，小声说道，“听师兄们说，二师兄这个样子就与这有关，要不，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少言寡语，特立独行，与人少有交集。除了酒，平日就是痴迷于修行了。”

“老观主，老观主怎么，怎么会这样？师兄，那些传言也，也可能不是真的。”郑兴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

“是真的，这能有假？”万事通说，“你知道我大师兄的名号吗？”

“你，你是说林天浩大师兄吗？”郑兴不敢直呼大师兄的名讳。

“是啊，”万事通眯了眯眼，朗声笑道，“你仔细捉摸下两位师兄的名字，看看你像不像个读过书的人？”

“师兄你小声点。”

尽管天色阴暗，屋外骤雨疏狂，雨声杂乱，听着万事通那爽朗的笑声，郑兴还是有些担心他们的谈话被别人听到，因此嘱咐道。

“没事，这雨声这么大，没人能听到。”万事通满不在乎地说道，但声音明显小了些。

“大师兄叫林天浩，二师兄叫林天荡，这两个师兄的名讳……这、这……”郑兴极其聪明，刚才听万事通一说二位师兄的名字，就猛然想到“天恩浩荡”这个词。

但他平日在大师兄莫望川的教导下，他虽年龄小些，也知道有些事需虔诚谨言，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讨人厌烦，因而他皱着眉，故作思索，慢腾腾地说道，“这……难道名字是说‘浩荡’，有气势？”

“不错！不错！”万事通眉梢上挑，夸赞道，“小小年纪想到此处就挺厉害了。不像我那几个师兄，狗屁不通。给他们聊天都如对牛弹琴，聊半天啥也没听明白，心累得慌。你再看名字前面的字，再想想？”

万事通半咧着嘴，进一步点着头鼓动。

“姓林，浩荡？这，这能有什么意思？”郑兴看了万事通一眼，又自顾自说道，“中间‘天’字……‘天’，天赐？天赐浩荡，不对，天……林，天……”他挤着细眉，将几个字来回在嘴里翻滚，极像努力地思索着。

“天恩浩荡！”万事通猛得一拍大腿，双手猛然攥住郑兴的胳膊，情绪激扬的叫道，“兄弟这名字厉害不？合起来称‘天恩浩荡’！”

“对，对，是叫‘天恩浩荡’，我怎么没想出来？这老观主，老观主真厉害……”郑兴被万事通攥得生痛，有些难为情忙拍着他的手，身形略略后斜，也激动地说着。

“是啊，咱们先不说这名字的事了，”万事通见郑兴身子往后躲，看那样子有些难堪窘迫。

就在那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说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乎所以了。

在这小师弟面前竟如此得意忘形，不成体统。虽然这小子不是外人，但自己这样传出去未免太无成府了，毕竟自己是三大观的弟子，这样子不免让人小瞧了。

想到此，他象征性地伸手拍了拍小郑兴的肩，然后往后坐了坐，略一抬头，像在沉思又像是在思考，来掩饰他刚才的失态，他眨了下眼，然后看向郑兴，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二师兄比大师兄年龄小吧？”

“这个，这个真不知道？”郑兴不知万事通又要说啥，诚恳说道，“但二师兄看着应该比大师兄小吧。”

“是啊，二师兄比大师兄小三岁。”万事通说，“这年龄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又怎么说？”郑兴不解，眉头一皱。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万事通很满意自己绕了这个弯，将这小子的情绪拉了回来，“我在说后入门者为兄这件事。”

“哦……”郑兴猛眨了下眼，点了点头说道，“万师兄请说。”

“其实，”万事通说道，“按理说，大师兄成熟稳重，处事果断，年龄又大，应该为长这确实不错。但即便如此，如按我们门派先入门者为长这惯例，那二师兄却比大师兄入门早，二师兄该是大师兄才是。”

“什么？”郑兴有些不解，“你是说二师兄比大师兄入门早。”

“是啊，”万事通说，“我这也是听一个师叔说的，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你听听也就是了，可不能乱传。”

“我知道，这，这怎么能乱说。但这，这怎么可能？”郑兴疑道。

“就是啊，开始我也不信，但后来听三师哥也如此说，再看看我们观……观……二师兄平日的古怪秉性，我才信了。”万事通这里本要说这些年“观内古井血水”之事，但倏然觉得这话不妥，话到嘴边，忙换成了二师兄。

“古怪？二师兄？我，我没觉得啊？”郑兴轻摇下头，嘴里嘟囔着。

“唉，还是给你说说吧，”万事通想了想，忽然觉得今天和这个小师弟聊的有些多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把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但为了不扫这小师弟的兴致，也不想让他留有疑虑，就接着说道，“刚才说了两个师哥的名字，我们‘天’字辈的师兄弟们，其实，其实都是从二师兄林天荡这名字开始算的。”

“从二师兄开始？这怎么说？”郑兴越听越不解。

“就是因为二师兄先入我师父这一支派的啊。我简短地给你说说你就明白了。你先等等，我喝口水。”

万事通说着，拿起桌上的水袋，猛喝了两口，然后递向郑兴，似问他喝不喝。

郑兴摇了摇头，示意不渴。

万事通顺手将水袋往桌上放了，接着说道，“听师叔讲，二师兄是我师父年轻云游时，傍晚路过一个叫天荡山的地方，远远听到有孩子的啼哭声，在一片树林中发现的。”

“那时，还是初春，天有些冷。二师兄他身上只裹着一块粗布，被人遗弃在一个树杈上的竹篓里。听师叔说，师父到时，底下还有草狼在跳跃……那时，如二师兄爬出娄子或草狼跳的高些，他就没命了。师父见是一个俊俏的小男孩，看样子被家人遗弃，就收养了他。并因在林中遇见的他，就给他取名叫‘林天荡’……”

“啊？这二师兄竟……竟……”听到这儿，郑兴忍不住眼圈一红，插言道。

“二师兄竟什么？”万事通听郑兴问话，以为有什么不妥，疑惑问道。

“没什么，”郑兴摇摇头说道，“我想说这二师兄竟是这般来头。”

“就是，很离奇是吧，”万事通叹息道，“听说那蒌子挂得再稍微低一些，二师兄就没了。”

郑兴没再吱声，其实在那一刻，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师兄莫望川。他没料到这二师兄林天荡，小时的经历竟与他大师兄是那么相似。

大师兄莫望川也是被人遗弃在山上，被师父收养的。而他的名字也是师父根据那山地名字所起，想到此，他不禁为这两位师兄的命运所感慨。

至少，自己知道自己的爹娘，而他们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爹娘不知何因或遇到了什么难事，怎么会狠心将他们遗弃……

听万事通接着讲那鹤轩观主几年后又收留了一个大一些的孩子，依林天荡之名给那个孩子起名叫“林天浩”，那孩子就是后来的大师兄……

“唉，郑师弟你说，二师兄是不是个特例啊，先入门却，却未成长？”说完这些，万事通叹口气问道。他心里有些替二师兄感到可惜，因大师兄以后大差不差都是掌门及观主的不二人选，虽然大师兄人是挺好，但心里仍觉得这事对二师兄有些不公。

“就是啊，这，这老观主怎么，怎么……”说到这儿，郑兴停了一下，他的双眼有些呆滞，过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也许他老人家也有些难处，有，有他的考量吧。”

“啊？郑师弟说的也是——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雨停了，咱们看看能动身吗？”

万事通没料到郑兴会如此作答，他本以为他也会替二师兄发几句感慨，没想到这小家伙能说出这善解人意的话来，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但见他眼神有些发怔，又见屋外的雨停了，有人走动，知道不宜再说。因而，就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郑兴坐着未动，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大师兄莫望川和这个二师兄林天荡身上。

刚才听着万事通的叙说，他从心里对这个二师兄感到有些不平，这鹤轩观主怎么能这样？如此有人这样对大师兄莫望川，他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刚才他差点说漏嘴，说那老观主怎么如此糊涂，幸好及时刹住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在心里对这个冷面的二师兄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三人还是和往常那样匆匆赶路。

郑兴对待那个二师兄也是一如初见。只是，在他们吃饭时，郑兴会在恰当的时机不显山露水默默地给二师兄林天荡斟满一杯酒……

当然，他不像万事通那样，将酒斟的浮皮潦草深浅不一，而是将那酒斟的欲溢杯口，宛若满月，似将那酒杯流入了一个圆满的人生……

然后，他顺着衣角轻拭下手背，双手颤颤巍巍地将那杯酒端起，一滴不撒地放到二师兄林天荡近前。

那二师兄林天荡还和往常一样，长发后束，俊朗的面孔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冷厉的双眼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只是，如若稍稍注意，他在看向那杯酒的时候，眼底深处有一道闪亮的光影一闪而逝。

他默默地看着那杯满酒，待郑兴坐下后，一捋长袖，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将那杯酒稳稳地端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