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花睡醒之后,来到了白扬的房间,这间竹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房间属于白扬,她希望白扬放下杀孽,在这里好好生活。但是这么多年白扬来了又走,始终不肯停留,竹花知道那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那张脸,那张扭曲的诡异的那张脸在诅咒着他。
世人皆知残笑公子有一张鬼脸,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出来,投来鄙视的怨恨的仇视的目光,摆脱不了旁人的唾骂和寻仇,有向他复仇,有追杀他,那些往事,那些新仇旧恨始终在追着他,他无法摆脱,即便是走到了没有人的地方,一条极为清静清澈的小溪旁边,小溪映照着他的面容,他看到自己那张脸,杀人的往事就浮现在眼前,忘却前尘从何谈起。
要想要白扬重新活过,一定要将他的脸治好。她走到白扬床边,在药力的作用下,白扬睡得很沉,他失去了一切知觉,竹花轻轻抚摸着白扬的面庞,对他说:“等你醒来了,一切就都好了。你所有失去的都会回来命运亏欠你的我来补偿,你的容貌,你心爱的竹子,你温暖的家,你应得的幸福。”
一个月的之后的一天,白扬的脸上传来一种酥酥 麻麻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惊惧,当时梨花宫为了向他逼问白辉夜的下落,对他施以酷刑,他既不答话,也不求饶,便用烙铁去烙他的脸。
那时他的脸上已经有鞭痕,他永远也忘不了当烙铁覆上他的颜面,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绝望,他的脸变得鲜血淋漓,变得扭曲,阴暗潮湿的牢里,没有药,甚至没有一块干净的布,他的脸痛得厉害,痒得厉害,他不敢摸,也不敢挠,就这样忍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疤痕自行长好,便是这种酥酥 麻麻的感觉,恐怖的感觉涌上心间,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那些痛苦的记忆让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翻身下床,床边的小几上有一面镜子,他拿起镜子端详自己的面容,看到镜中的容颜惊诧万分。
镜中是一张英俊的面容,细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不再有那一抹残忍的笑意,看起来像是饱读诗书的书生,顾盼之间很有水秀樾当年为蛾眉之首,倾倒天下答复风采,白扬的容貌本就是像水秀樾更多一些。不可置信,他用手抚摸脸庞,柔软光滑的面皮,异常敏感,传来更强烈的酥 麻的感觉。
他蓦然回头,竹花手中端着一碗药,正看着他,竹花说道:“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扬问道:“这怎么回事。”竹花道:“我治好了你的脸,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残笑公子,你是白扬,你是一个全新的人。”
白扬道:“我不是。”竹花道:“你是,白扬答应我,从今天开始忘掉过去的一切,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总之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会有人再和你为难了。”
白扬摇了摇头,说道:“我杀了那么多人,造了那多孽,今生无法回头了。”竹花知道白扬会这样说,在她心里白扬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人,从前要活着,要报仇,他不得不杀人,他的心很受折磨,他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竹花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行医救人。”白扬道:“那是你的志向所在。”
竹花道:“这不是全部的原因。我救人是因为你,那些病患都因你而得救。你说你杀人如麻,万劫不复,你说你罪深似海,万死难赎,所以你不回头,这么多年我所救的人已远远超过你所杀的人,我为你救了千千万万的人够不够赎。你再犯下什么杀孽都可洗清了。你有无量功德傍身,何言不能回头。”
白扬道:“为什么,为什么肯为我这样做。”
白扬带着无法洗清的杀孽,竹花爱护他如保赤子,在竹花心里白扬什么罪过都没有。
竹花想说因为我爱你。幽篁千里,都是为你,这一方竹海,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是为你而生。然而她是将死之人,白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这样的话说了徒留遗憾。她一生注定不会有爱情。
竹花道:“因为在缁衣营,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的恩情,这是我还你的。”白扬看着竹花,他的神情有些许疑惑说道:“你也救了我,我们之间早就扯平了。”
竹花听白扬这样说,她很沮丧,这一个月,她殚精竭虑为白扬治脸,气血耗尽了,握紧了拳头,逼自己站住,不要倒下。没听到白扬的回答她不能倒下。
她急切说道:“白扬答应我吧,隐姓埋名也还好,改名换姓也罢。去过平凡的日子,娶妻生子,好好过这一辈子。好吗?”
白扬道:“可我不想回头。”他不敢回头,害怕再次遭受无情的伤害,他什么都没有,回不回头,都什么也没有,他恨自己,恨白辉夜,恨世上的一切,他要的不是这张脸,就算他恢复了容貌,那些他所失去的也永远不会回来了。世上早已没有了他的爹娘,这里的竹子再多再好也永远不是浣竹巷。他的心好乱,他的心好痛,他转身就走。
竹花喊道:“你要去哪里。”白扬道:“不用你管。”
竹花踉踉跄跄追出去,她气力已尽,喊不出声了,看着白扬的背影,竹花好不舍,好不忍。不知道从今往后世上有谁真心待他,有谁来照顾你来为你治伤,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竹花在心中呐喊,白扬,你当真不回头吗?
她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白扬走出几步之后,忽然感到身后好安静,死一般的安静,竹花为什么没有像从前一样,在他身后疯狂追他,喊他,呼唤他,让他回来。
他的心忽然好空,好慌,他第一次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竹花躺在地下。白扬大惊失色,冲过去一把抄起竹花,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竹花的嘴角下巴都是鲜血,一道道流下来,看得白扬心惊肉跳心痛如绞,多少人死在他手里,死状惨烈,毫无知觉,当真杀人如麻,他从不知道,生命的失去会带来如此惨重的痛苦。他喊道:“竹花,你怎么了,是谁害你,我去杀了他。”
竹花拼着最后一口气说道:“你还要杀人吗?你就答应我吧。”
白扬哭着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回头,我不再杀人。”竹花听到白扬这样说,终于放下心来,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看着白扬俊秀的面容,说道:“会有人爱你的,你会得到幸福的。”唯一可惜的就是我看不到那天了,生离死别之际,真情流露,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在白扬面前终于把这滴造化弄人、今生无缘的眼泪流下来,便含笑离开了。
白扬不敢相信竹花已经去了,他紧紧抱着竹花的身体,大叫她的名字。蒜头从另一间房子赶来,在医治白扬的一个月中,竹花早就告诉过蒜头,她的身体不行了,蒜头还是万分悲痛,野兽般绝望的嚎叫。都是白扬害得,若非白扬,竹花何必拼命救人,她若不拼命救人善自保养,何以如此早亡,她还不到二十岁啊。所做的一切白扬视而不见,他对竹花是那样狠心,蒜头拿起铁锤,往他头上砸落。
萧追何蕖赶来喊道:“蒜头,住手。”无需萧追何蕖阻拦,蒜头这一锤也是不会击落的,早在很久之前,竹花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死后白扬在世上孤苦无依,无人照顾,对蒜头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照顾白扬,他性情有些怪异,你要多多包容他,不要和他计较。”
竹花知道,世上除了她,不会有人喜欢白扬对他好的。所以这些话竹花每天都要叮嘱蒜头,有时候想起来一天要说很多遍,她是那样放心不下白扬,莫说蒜头,便是每一根竹子都知道。
他不会伤害白扬的,心痛欲绝的疯狂之下,这一锤他宁可击向自己,也绝不会击向白扬。蒜头退后几步,铁锤从手中滑落。蒜头跌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哭得像个孩子。
从小到大 白扬有过无数绝望的时刻,他都凭着自己的凶悍和无畏克服,无所畏惧,藐视一切,但是他看到竹花倒地的那一刻,小时候经历过的所有的绝望全部重回心间,从小到大竹花为他医治过的伤口一齐裂开,他痛彻心扉。
他的泪水一颗一颗掉下来,白扬的泪水在何蕖看来是如此荒唐。她不能不恨白扬。她走过去对白扬说:“你一直不肯回头,现在又为什么哭。”白扬道:“我不知道。”
何蕖说:“你不该这样说,连我都知道这一方竹海是为你而生。”白扬道:“我不知道,我不敢这样想。”
何蕖道:“竹花喜欢你,你不知道吗?她喜欢你多年你一直不知吗?”何蕖被迫失去了很多东西,世事变幻无常,倍加珍惜,她讨厌如此不懂珍惜的人。
白扬此刻的泪水并没有打动她,只有让她说不出痛恨,她痛骂道:“你这么年走得头也不回,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失去她吗?白扬你太欺负她了,你欺她太痴啊。”
其实这么多年白扬总是伤没好就离开,是因为他仇家太多,他害怕连累竹花,却也只能冒着风险来破岩找竹花给他治伤,他信任的只有竹花,和人厮杀,伤痕累累,每次受伤都伤得很重。是他最虚弱最脆弱的时候,结仇太多,这一面除了竹花之外,不敢示于任何人。正是因为竹花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肆无忌惮地伤害她,或许是因为曾经被最亲最爱的抛弃,受了至深的伤害,所以白扬现在也要这样还伤害这世上最爱他的人 何尝不是在伤害自己,这是他的报复,他在报复曾经那个抛弃自己的人,仿佛要让他看到,自己永远不会得到任何的幸福。
白扬在这世上能伤害的人只有竹花,因为这世上真正将他放在心里的,对他好挂怀他的人,只有竹花。
一直以来竹花就是他活着唯一的意义,埋在他心底最深处,不痛彻心扉不会知道。这是他杀人如麻的报应。这一刻从小到大每一处被竹花医治过的伤口全部迸裂开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治愈,他将带着这些伤痛活下去。
竹花被安葬在竹林之中,珑竹幽篁,一眼望不到边,幽深的海洋之中,数不清有多少根竹子,每一根竹子都长得那样好。
今天竹林中有风。吹得竹叶发出飒飒响声。好像每一个被竹花医治过的人都来为她送别。竹花为白扬做了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白扬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地间一颗孤独的树木,在空旷寂寥的天地间,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独自生长。竹花对他就像阳光雨露,受之不觉,失之难存。
他们早就相爱了,这是灵魂的相爱,与容貌无关。
这一刻白扬清晰听见竹花在竹林里的祈祷,她无数次向上苍祈求,希望白扬能够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迷闻累经劫 悟则刹那间。
原来竹花就是那一刹那。正在这时,竹林忽然传来异常的窸窣的声音,很轻灵很悦耳,这是花开的声音。
千万朵花一齐开放的时候才会听见。白扬抬头一看,只见所有竹子的竹节之处都绽开一朵白色的小花,黄蕊雪瓣甚是美丽,竹子开花青白相间,清丽莫名。
据说竹子开花少说也要六十年,最长的不过七年,竹子开花是败亡的象征,一根竹子一旦开花意味着这根竹子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竹花他们都在用生命诠释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好美,竹花竹花。
那天晚上,萧追帮白扬落发,白扬皈依了佛门,法号泯竹。
第二天,泯竹收拾行囊离开破岩。萧追与何蕖相送,萧追问:“泯竹你要去哪里?”
泯竹道:“到有苦难疾病疑惑的地方去。”泯竹的神情淡然平和,飘然远去,萧追感觉自己不会再见到他了。他心里特别不舍。他握着泯竹的双肩久久不愿放开。说道:“要保重身体。”
泯竹淡然一笑道:“小僧泯竹拜别施主。”说着便走远了,蒜头背着行囊,行囊中是竹花素日行医救人用的器具药材和暗香鼎。
白扬立志成为一名医生,他精通暗器,他的暗器所以能发挥如此威力,是因为他认穴极准,对于经脉经络的走向达畅也十分熟悉。很快会成为很好的大夫,将有很多病人因他而受益。
不管白扬决定做什么,蒜头秉承竹花的遗志总是要陪在他的身边,他这就要跟他去了,他知道何蕖对竹花有大恩,他跪下给何蕖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大步流星,追随白扬而去。
隔着雨幕,再也看不清白扬和蒜头的身影,萧追知道白扬再也不会打伞,他余生都将在伤心的泪雨中行走。何蕖道:“咱们进屋吧。你的身体不能淋雨。”萧追什么都没说,他紧紧抱着何蕖。离开之前,白扬和萧追有一番长谈。白扬将这么多年在梨花宫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萧追。
梨花宫权倾天下,无人约束而无所不为。逐步得到凌儒的信任,得以接触昆仑狱中大量的卷宗。他明确告诉萧追,他确定萧离离妙垣,都是冤枉的,是凌儒设计了这一切,并借由此事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天下苦命人何止离离,梨花宫缔造的冤案何止一桩,昆仑狱中大多数人都是被冤枉的,他们唯一的罪过就是得罪了梨花宫,他们唯一的罪过就是向往自由。
有这种心愿并付诸行动的,全部被投入昆仑狱中,这些年白扬帮凌儒干的就是清除异己的勾当。他最清楚。直接抱屈受冤数不胜数,间接受害,无辜被牵连的更是不计其数,他和竹花就是最好例证。他对萧追说这些,就是告诉他,不要相信梨花宫,不要相信凌琛,那是个极为复杂的人,他亲眼目睹了凌琛在血祭坛中杀了凌儒。
萧追也是这时才确定,当时在奈何城操纵魂兽的不是何千而是凌琛,说不定这魂兽便是凌琛亲手缔造的,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能够异化血蟒。
原来真的是这样,这几天萧追反复回想最近发生的事,他几乎已经确定怀疑是凌琛制造了相逢镇的血案栽赃,但是他不敢相信梨花宫有负天下一至于斯。
悲剧的来源不是号称至邪的血魔珠,而是至善的冰魄雪心。当年萧情离开梨花宫的时候和凌德说过,冰魄雪心倘若他用之不善,萧家后人会回来,回来夺回冰魄雪心。
他作为萧家唯一的后人,作为梨花宫最正宗的传人。在冰魄雪心欺压天下破坏人间的时候应当站出来,他的任务和使命是守护血魔珠,其实守护血魔珠就是守护天下,他以为他保护着血魔珠躲起来就算完成了责任 这也是一种逃避,因为萧追从竹花和白扬的身上看到了每一个人的痛苦,看到了自己应该对他们负的责任。
从今天开始,他要正视这些受苦受难的眼睛,他必须要做得更多,但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件事如果做得不好,毁于一旦,他不怕留下亘古的骂名,只怕控制不住血魔珠给人间带来更大的灾难。
凌琛若当真如此不堪,在血魔珠无法全力去用的情况下,该怎么战胜呢?
他的身体不足以再支持任何一场战斗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他要去梨花宫,何蕖看出了他的心思,她有些担心,几十年来,冰魄雪心仍然受天下献功,它的力量在不断增长庞大,达到史无前例甚至是趋于永恒的境界。血魔珠经过萧家后人历代渡魔,魔性已大大减弱。
八十多年前冰魄雪心与血魔珠势均力敌,若非婉阳的肉身限制了血魔珠魔性,冰魄雪心未必能轻易战胜血魔珠,此消彼长,血魔珠绝不再是冰魄雪心的对手,未战强弱胜负已分,萧追想凭一己之力挑战梨花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天下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就像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至凶至邪的血魔珠真的被萧家守护了八十多年,血魔珠在萧追的胸膛中十年,他依然活着,绝不成魔。
在白扬走后的很多天里,萧追一直闷闷不乐,这天晚上他入睡不久,身体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接着咳嗽了几声。血腥味冲呛他的咽喉和鼻腔,呛得他想吐。他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好在,何蕖没有被他吵醒。
何蕖一直守在他的床边,看到他睡着了,才合上眼睛,因为最近太过伤心劳累,睡得很沉。萧追看着何蕖憔悴不堪的样子泫然欲泣,何蕖为他付出的,舍弃的承担的实在太多。受不起还不清,何蕖陪在他身边,甚至连好好睡一觉都不能,
虽然竹花将他救活,然而作为血魔珠的封印,他每时每刻要花费几乎全部的精力开控制自己,事事需要何蕖的照顾,即便生命只剩下下痛苦,他还是想要活着,因为他不忍心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何蕖。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来到院子中,他抬头望着天空,或许是因为前几天下过大雨的缘故,天特别透亮,夜幕低垂,繁星无数,好像随时都要坠落。伸出手可以接到一颗。
星光洒向幽谧的竹林,白色的花朵已经凋落,铺了满地,发出微光,灿若星河,皎若冰雪。稍微站了一会儿,萧追便觉得体力不支,蹲下抱膝而坐。浑身剧烈的疼痛坐也坐不住,身子便要向后仰倒,正是难以支撑百般难受的时候,后背忽然有了依靠,原来是何蕖在他身后坐下,两个人就像是从前在蛩鸣一样,背靠着背。
不过这一次不是萧追支撑着何蕖,而是何蕖支撑着萧追。
何蕖好不容易睡一会儿,还是醒了,萧追鼻子发酸,说道:“我吵醒你了。”何蕖道:“不是,是我口渴想起来喝点水,看到你坐在院子里。”
萧追心中有一种苦涩的甜蜜,他知道不是所谓的口渴,是他与何蕖之间有了特殊的感应,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自己的心。他醒了,她也醒了。他们相互依存,是彼此的依靠和支撑。
萧追被人冤枉侮辱怨恨伤害,他从来不哭,这时靠在何蕖身上,听到她平平无奇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眼泪扑簌簌掉落。何蕖看着今天的星空,觉得似曾相识,就是分别的前夜,的那片星空,星空像是今天一样低,星星像是今天一样多。
纷纷坠落,几乎是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流星雨,之后十年,何蕖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总是后悔,那天晚上,她应当许愿的,错过了那个机会,十年的分别,今天她触景生情,近十年辛酸痛苦涌上心头,她不禁说:“萧追,我好想回到蛩鸣。”
蛩鸣被一把火烧光,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可是我还活着,在没找萧追之前,她作为萧何唯一的传人,依然坚持盟誓,力量来自哪里,就在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第一次明白真谛,带给她强烈的震撼,立志永远不会改变。
她想要回去,想要萧追像从前一样健康爽朗,两个人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萧追何尝不想回去,那是有父亲,有姑姑,有大哥,有绣枫姐的地方,他们都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他还是说:“等此间事了,我就带你回蛩鸣。”
此间事如何了结,他们两个都已经身败名裂,世所不容,真理和正义都已无法验证。不管要做什么都将困难重重,何况是要挑战梨花宫,她很害怕,不是畏惧强权,而是害怕失去萧追,这些天来,她失去得太多,父母竹花,奈何城,子民的信任,和她受到的赞誉。她不能再失去萧追,这是她活着唯一的理由,此刻她心里有太多的期许,希望繁星坠落许下心愿,今夜没有流星。
萧追想要守候在她身边做一个平凡人,他有无法抛却的责任,他必须只身赴难。他不想何蕖跟着自己,却又明白,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唯一的牵挂,唯一的所爱,他们无法分开,他会保护何蕖,哪怕是动用血魔珠的力量。
何蕖很早就感觉出了凌琛的不寻常,她不愿意多问,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往事。或许就是凌琛亦善亦恶的原因,凌琛有一念可以争取,只不过她不知道,凌琛的一念就是她。世上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他都不会理会的,凌琛把他的感情藏得太好,何蕖当然不明白这一点。
她对萧追说:“凌琛救过我的命,若不是他施以援手,我当时可能会死,会对陌生人施以援手并为之成全的人不会是一个恶人。他和凌儒不一样。我真的无法想象那些事情是他所为,若真是那样,他将世人愚弄残害至此,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萧追明白何蕖为什么这样说,她想要自己活着,萧追道:“还是要相信,只要凌琛能够放弃冰魄雪心,我愿意消弭仇恨,让所有的恩恩怨怨在我们的手里终结。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要冰魄雪心和血魔珠可以同时在人间消失。我带着你归隐山林,咱们从此不问世事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何蕖道:“不论凌琛是善是恶我都陪你一起面对。”萧追看着何蕖她不忍心啊。他对何蕖说:“蕖儿,要不咱们还……”何蕖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不想听,所以她罕见的打断了萧追的话,不让他说完,说道:“其实你怕痒对吗?你不喜欢痒痒树对吗?” 你能为我做到的事情,我也能为你做到。所有旁人认为我们不能做到的事,我们都能做到。
又过了两天,萧追的身体稍微好一些了,两人离开了破岩动身前往梨花宫,离开破岩之前,何蕖站在竹花的墓前良久,直到这一刻,她还不愿意相信竹花已经去了,这只是像从前一样的分别,等有一天她再回到破岩,她还会见到竹花,这一次前途凶险,她未必能够再回到这里,她和竹花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竹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她为她不值,为她惋惜,她的一生本该美丽、幸福,圆满,却变得丑陋不幸充满遗憾。
记得有一次她来到破岩给竹花送钱,竹花的样子,比上一次相见又丑了很多,她的脸有些浮肿,黄得发苦,越显得头重脚轻,好像随时都会跌倒。她好担心竹花,她劝竹花不要这样拼命救人,要歇一歇保重身体。
竹花问她为什么天下会有这么多疾病和苦难,为什么很多人活得如此痛苦,竹花知道为什么,何蕖也知道,是因为梨花宫,可是她们拿它没有办法,没有人战胜冰魄雪心,只能燃烧自己,凭自己的光和热,去实现天下无疾的心愿。
但愿天下无疾,但愿天下不再有梨花宫,但愿不公平的命运能够结束,不让这种悲剧再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我们现在就要去做这件事了,何蕖在心里轻轻说,竹花,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吧。
从破岩出去,有一条僻静的小路,从这条小路穿过去,便是圣当山,圣当山绵延数百里,虽是奇峰无数,亦不乏平坦可爱之处,何蕖每次看望竹花之后,便是打这里离开,对这里很是熟悉,然而这一次她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
圣当山同往常不一样,不平静,格外躁动,听到了隐隐的蹄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要在这里集会。
何蕖有些害怕,怕她选错了路,她和萧追会陷在这里出不去,倍加留神警惕。
只听一阵人马喧嚣的声音,萧追何蕖立刻闪身躲到大岩石后面。只见道路两旁俱是烟尘滚滚,蹄声如雷,两伙人马在此相遇,均有十几骑。
白马之上,一名男子说道:“尹兄好脚力,河北唐门远得多,不想咱们竟然一齐到了。”
一匹棕色雄马之上,一男子恨恨道:“不知贵派情况如何,我们定远派遭到血洗,被那血魔萧追杀得只剩下十几人,定远派与萧追仇深似海,一接到守护神发出的召开除魔大会的号令,便星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到了。”
萧追何蕖闻言大惊,两个月以来,他们都在破岩养伤治病,何来杀人一说,凶手分明另有其人,为何咬牙切齿斩钉截铁说是萧追所为,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是谁滥杀无辜嫁祸萧追?
何蕖的心立刻冷了下来,难道又是凌琛,他了解萧追的武功,是否死于血魔珠他应当十分清楚,明知并非萧追所为,还要召开除魔的武林大会,由此可见,对萧追忌惮仇恨之深,想要放下冤仇,用非战的方式解决问题,恐怕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放过萧追,更加不会放弃冰魄雪心。
萧追更是心寒,付出巨大的代价将血魔珠禁锢在胸膛,世间的血腥和杀戮依然没有休止。
那骑着白马男子叹道:“不想定远派遭到如此荼毒,我还以为,魔王萧追会忌惮霹雳弹厉害,不敢前去滋事,不想他竟然如此毒辣高强。”
那骑着棕马男子道:“连天下第一圣寺兰因寺都不能幸免,被那血魔杀了住持妙光,和十几名高僧,更何况我小小的定远派。”
那骑着白马男子叹道:“血魔行径恐怖如斯,鄙派虽然暂时并未遭到毒手,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任由血魔珠为祸人世而不除之,天下又有谁能幸免。”
那骑着棕马男子道:“正是这个道理。”那骑着白马男子是水云派掌门人唐龙。那骑棕马的男子定远派掌门人尹峰,定远派与水云派独霸一方,二人皆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唐龙道:“尹兄也不必太过忧心,好在天下大事还有梨花宫做主,守护神自会守护天下。”尹峰恨恨道:“都怪奈何城的那个妖女何蕖救走了血魔和他狼狈为奸,还口口声声称他才是善人,守护神不要再对这女子容情才好。什么善人,像何千一般的善人,他父女二人害苦了奈何城,在城中修筑血祭坛,要我说,这血魔恐怕就是在血祭坛中修炼的,罪行杀千刀万刀不足以补偿。”
唐龙道:“何家萧家一个好的也没有,好在守护神英明,及时洞察阴谋,否则奈何城乃至天下要碎为齑粉。”
尹峰点了点头道:“一切正义之道,有赖守护神主持了。”
这时放诞无比凄凉恐怖的笑声传来,不男不女,格外妖调魔异,当时水云派遭到血魔血洗的时候,便是这样恐怖的笑声。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夜晚,七尺壮汉,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他颤声道:“血,血魔萧追来了。”
在场之人尽皆变色,何蕖萧追也是大为惊骇,何蕖觉得这声音隐约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只见一个身材高高瘦瘦,身穿黑披风脸带面具之人倏然站到了两人之中,乍一看,确实和萧追那夜被除魔联盟围剿的样子有些像。
这人开口道:“你们这群蠢货,真以为梨花宫可以救你们吗?”这嗓音极为粗哑,用烟熏哑了嗓子,粗豪之气,何蕖听出原本稚嫩清灵的声音,她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她从前认识的某个人,究竟是谁呢?在此心神激荡之际,偏偏又想不起来。
这人来到之后,空中立刻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那味道特别腥,甚至还有些臭,应该不是人血,而是兽血,充满兽性,像是要吃人的野兽,笼罩着一股血气,看起来更像是萧追的样子,真是如同山鬼。
除冰魄雪心以外,血魔珠无敌于天下实乃人所共知,凭他们这点微末功夫,如何能与血魔珠相抗,尹峰前一刻还叫嚷着报仇,此刻吓得六神无主,逃命要紧,将深仇大恨抛之脑后,四散逃开。
没想到那人身法好快,以掌做刀,左腾右挪,形成血红色的圆圈。马儿长嘶一声纷纷倒毙。所有人顷刻之间都被逼了回来。手法甚为稚嫩,能感觉到此人还十分年轻。所依仗的不过是雄浑的内力,如此魔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那人忽然仰天长啸,显得甚是狂躁不耐,抓过一名水云派的弟子,在他颈中咬了下去,眼见所有人在顷刻之间便要惨遭毒手。
萧追挺身而出,逼退了那人,运功之际,也是身上微微冒出红光。萧追目窅腮陷,皮肤干枯发红,由胸腔中隐隐发出血光,看起来活像是鬼。
萧追骤然现身,尹峰唐龙等更是惊骇,这,这怎么会有两个血魔。水云派有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弟子已吓昏了过去。
那身着披风的,看着萧追不由自主说道:“你……”她下意识说出了这个字,未经假意做作。更像她原本的声音,何蕖听得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萧追向他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我杀人,你受了谁的指使。”这时何蕖也从岩石后面走出来,那人看着何蕖倒退三步。转身欲走,萧追恨他狠辣,草菅人命,出手并未容情,谁知那人对于萧追的攻势并不闪避,肩头正中一掌,发出一声痛呼,这一声痛呼,彻底点醒何蕖,跟她在曼荼地宫中听到的梵雪受伤时候的惨叫像极了。
何蕖喊道:“萧追,别伤她,她是我梵雪妹子。原是禀性纯良之人,有什么情由,容我问清楚。”
何蕖受世音之托照顾梵雪,梵雪失踪之后,何蕖觉得愧对世音,十分惦记梵雪的下落。因为惦记所以无数次想起,关于梵雪的一切记忆得特别深 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神态。这才能于层层伪装中识得她的本来面目。这人正是梵雪,她听到何蕖认出了她,一瞬间无地自容,只想快点离开,萧追却缠住了她,不许她走。
萧追与梵雪过招如同血色的沙尘暴,唐龙尹峰等人趁着两鬼相斗之际,一哄而散,跑得远了,口中不住叫道:“快,快去禀告守护神,血魔现身了,有两个血魔啊”。
何蕖道:“梵雪,你住手,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人。”梵雪不答。两人激斗正酣,一团火影,何蕖无法插手,她不能帮萧追对抗梵雪,也不能帮梵雪对抗萧追。每一次激战,对萧追朽木般的身体都是极大的损耗,将来战胜凌琛,把握也就小一分。
何蕖看到梵雪这样,她的心又恨,又疼,何蕖道:“小梵,快住手,你不是答应过世音,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梅花,永远是雪。你都忘了吗?”梵雪道:“我不是。”她身上忽然灵力大盛,出现犬的幻影,萧追不敢与她全力相抗,被这股力道逼得晕了过去,她卷走了萧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