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坟之上刻八字,初始以为看错,待细细瞧来,方知并未错看。转念思之,彼先前之举,心中亦能理解一二。
「何以孤坟独葬,莫非嫌彼衣冠之冢,不配与夜氏先烈葬一处?」
「衣冠冢?尊上何故只葬衣冠于此,其尸今又何在邪?」
不满、微怒之语气,令狂闻之心火烧。加之后者不明其何出此言,转首凝视,缓缓道曰:「坟茔非尔所立乎?何以反问吾哉!」
话已至此,则一切大白。先,名天浩误以此坟为狂立,故闻彼令自己引路,谓其早将夜氏龍姓振威忘之。堂内种种,不过做戏罢,是以言语讥讽。狂则误以彼邀己去往寻真相,从未知苍山竟有孤坟立。
今误会已解,些许要事当需处决矣。
不知何时,天浩手中多一剑,伫立坟前良久。双目渐泛红,悠悠之声传出,闻之有哽咽,似藏无尽委屈,云:「昔年,汝等将之尸抬于大殿,乃君言之,彼身恨天剑伤,天下无谁可仿,故其身份毋庸置疑。
是年,尊上同其共离山。归时,汝无恙,而彼却成无首之尸。究竟所生何事,一句不知,无人敢问也。
明知凌云涯与彼有敌意,亦是尊上令之劝阻莫攻伐。此般种种,我于大殿曾问之,然诸君噤若寒蝉无人言,甚至吾欲带其尸归家,汝等亦出手拦之。无愧天门之称,好生霸道!」
利刃出鞘,恰巧一剑将狂鬓角之乌发斩下一截。随风飘落,正落此孤坟之上。
「说!汝究竟欲何为?其尸今何在!」
狂,无言,上步而行。利刃已抵其胸膛,未有止,仍进之。
天浩亦是狠心肠,观剑寸寸入心房,眸更坚,不见退。直至剑身尽穿胸膛过,其方抽剑而出,任凭血流不止。
冷哼而不屑,道曰:「此处并无人心需收买,尊上不必惺惺作态。」
剑穿心,仙神亦有痛。惟狂,死水无波,不皱不言。旋即坐于地,虚空取新篪,握于掌中观坟茔。
启唇欲语,复闭焉。趁狂垂首之际,方视得死水有波纹,虽是一瞬,却实实在在也。
闭目,终道言:「……彼……亡之真相,探寻数载未有获。今,君既知实情,可否告知?」
「汝不配!」颔首,表其所言,自己认可,复曰:「卿欲知尸所在,吾欲知事真相。故,何不互换?」「吾不信尔!」
何其言简之一语,偏偏就此简单语,竟能将白羽天人拽落地,黄泥裹身,令彼再无返天之能。
信任,千金无价,人得此,可傲然于天地间。反之,人失信,自弃也好,陷害也罢,天地大小恶事,但凡汝在场,必认汝所为。百口莫辩,强辩若胜,皆道斤斤计较,人心更远矣。若无能证清白,裹身黄泥再添万斤,是人亦非人。
尤如君狂这般人,名声重如山,反倒性命若鸿毛。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性命随时可弃,独仁义礼智信万万不可丢。
天浩一语,可谓杀人诛心。篪,复亡。
「彼不信君,吾信卿!告之本君,此孤坟之主,今何在?」
朗朗之声,不亚天外之音。且正经此一事,得令君狂顿悟矣。伤公者,最准亦最狠者,必为身侧熟悉者。反倒不熟之人,则以亲近待之,因其欲知尔一切,等彼探得七寸位,全力一击必杀之。
「尔至此作甚?占活人之宅不够,妄图再夺死人之坟?」
来之人,并未理会遭怒火冲脑者。径直至狂之左右,丢予一皮毛制成之水囊。坐地者观此天降物,细细校检一番,知晓内为疗伤丹液。好意心领,复丢回去。
邪君见拒收,揭开水囊木盖,将内中丹液尽灌狂之身。后者权当彼发泄心中不满,沉默受之。少顷,忽觉身有异变,胸膛之血竟止,利剑穿伤亦不痛。犹豫再三,终起身,抱礼恭敬谢之曰。
「深感邪君救治恩,然吾不愿欠人情,何事吾能为,尽可云,必助君成。」
彼闻其所言,丝毫不客气,曰:「既如此,尔便告知本君,此孤坟之主尸身何在?」久视狂,而不见其言,乃续问之:「何也?不敢言,或不便言?固然,卿若不欲告知,本君不强求。然夫能否坦言,彼尸身有无埋葬他处?」
君狂犹未语,此便令名天浩怒从心中起,正欲提剑,岂料邪君忽横于二者之间。
睹之有离去之迹象,便欲待其离此地,复提剑逼狂道实情。
奈何,非常之人行非常之道。窥得邪君竟立于孤坟上,不忘抬腿踩踏之。此刻,其早忘君狂于九霄外,运全身修为杀将去也。
铁剑对肉掌,亦能闻之金属碰撞之声,果真稀奇也。
名天浩招招搏命,可谓不留后手,根本抱必死之心应战。反观邪君,一手执剑,一手迎敌,招招进退有度,式式攻防有法。
「为何不出剑!」疾风呼嚎,掺嘶吼怒言,宛如风中有恶虎,欲撕碎一切之敌。
因彼未出剑,因知晓其低看自己。故,心急而招数乱,内之修为亦如倾泻之银河,无止尽排出。凡修为所过之处,必飓风乱舞,火光涛涛。
空,紫电阔千里,密布似蛛网。地,岩浆火熊熊,喷泉之柱冲天起。
霎时间,风火岩浆携紫电,九州万物皆不存,唯有三者裹天地。置身于内,激斗无穷,终是以夜神绝学迫邪君拔剑战之。
一剑出鞘,竟见无尽黑暗。继而现星空银河,流星闪掠。末终,神州复归原,玄黄朗青天。
战败!败之彻底,连对方之剑均未看清,一切便已完结。顾视周遭山林、坟冢,忽觉适才比斗不过一梦境。
然,惟君狂知之,邪君一剑何其怖。非但能改变空间,使万物复生;甚至能运作时间,令自然由无至有,从幼至大,完美经历一轮回,重新呈现此天地。
出此山,视之一切许未变。实则不然,一切皆不同。原本之天地,确已亡于方才之激斗。今此之天地,乃那一剑重新孕育所得,不过已被赋予上一天地之记忆矣。
去罢!看罢!原熟悉之人事物,待再见之日,必有大大不同。
名天浩手中之剑已毁,其人亦重伤于地而不起,却仍强撑一气,云:「尸不可辱。」
睥睨天下,傲然视之,曰:「惜乎,汝非夜神。本君,亦早非太古之邪君。」
语毕,撇昏迷之天浩不顾,刨孤坟,于中取一物出。正乃无首之尸所不见之首级。
邀狂近前瞧端详,问曰:「此丑陋之物,是否逝去之故人?」闻之不敢动,因其从未得见彼真容,岂能随意判定。
邪君见之不动,未难他,自提首级走将去,令之细细瞧端详。
耳一只,目皆瞎,无发,有刺字于面庞,所提之文,〖奸淫〗耳。
纵铁面冰心,亦止不住手之颤动。无人知晓,其生前究竟所受何种欺辱,又是怀以何种心态,历经何般艰辛,方至天都峰下。
——欺辱!
忽忆三户之村言行,彼曾言会让其众数倍羞辱之,莫非其面部杰作,正乃那些凡人所为?自掩面而亡,狂曾往之村居数日,未见、未闻其之异,若此事当真与相关,那此等恶贼,便不该再留存于世间。
轻叹一口气,曰:「惭愧,吾并未有见其真容,因彼青铜罩面,恐惟其亲方知晓。」
狐疑视来,笑瘆人,曰:「至亲,山下正好有一位。」
人之首级埋数年,竟新鲜如昨。尤观邪君提之山下去,一股莫名之情心中涌。狂追随而去,忽闻声传来,曰:「夜神纵挫骨扬灰,本君亦能识其狗尿味。尔等,枉称故交,如此浓烈之气竟辩不得为谁。假仁假义之辈,杀尽修真未错也。」
止足,踌躇不前,返身视天浩,微微摆首近前去,背之往赴山下行。
荒野,屋房,未变。
青衣老妇,慈祥和蔼,坐于上座,细观案上之首级。
颔首,平静曰:「此子,确是老妇那不孝之孙。未曾想,竟独留首级在世,可真谓弄巧成拙矣。」
「此何意,速道内中隐情。」
正逢君狂携天浩归此,老妇虽见未有睬,自顾道曰:「此事说来话长,夜神一脉,皆一心两情丝,出生便有情,情系苍山之剑灵。」
朗声断其语,道曰:「万载之前,夜神邪君岷山一战,两败俱伤。幸剑灵姬以秘法活夜神,方致邪君困万载。此间事,还需外人道哉?」
老妇闻言,顿时不知所措,战战兢兢视左侧案之人,察杀意有发,坐立难安。
狂,展春风之笑,露满意之色。不配为长者,就该好生戏弄番,使其亦明了,人心之狠恶。
果道,万物皆有不可触之事。邪君毒狼之目扫二者,狂执之篪再复毁。好生厉害之警告,真当其惧哉?妄想!所得地位殊荣均搏命换之,生死之线踏万回,区区警告又算之为何。
然,老妇不知狂所思。见篪毁,笑意扬,续言之:「此子之父,求亲娶妻,仍念念不忘那山中剑灵。凡人如何,女子又如何?夫妻应平等,既不重视而冷落,且心全然不在此,何故捆绑两难受。恨意之下,不孝子之妻,便以调制剧毒浇灌其亲子之面。许,正是那时,毒入骨髓,方造成首级数年已过,却仍新鲜如昨日之奇观。」
所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应莫过于此矣。
邪君问曰:「可知其母,今之何处?」「自其毒子遭休,便下落无踪,老妇亦曾寻过,却只得其另嫁他人妇,诞有一麟儿之事。此外,便再无所知矣。」
「汝之孙,有无可能知其所在?」此话,邪君乃紧盯君狂所言,却是问老妇。老妇不见半点思虑,脱口而出:「出生眼未开,便遭剧毒毁其面,彼连其母姓甚名谁,长何般模样皆不知,试问何处探寻之。」
满意颔首,执剑起身,提人首丢予君狂,告知曰:「既已晓知何人,又为君之故交,便交尔重新掩埋。至于葬何地,至亲弃之如敝履,念之定不管。故,卿可自行定夺。此间事已了,本君当去矣。」
不忍首级此般露于外,特取秘宝罩之,亲置天浩之手。后,身拦欲离之邪君,道曰:「邪君何处去?」「何如?卿欲随吾一道?」「邪君若不弃,狂正有此意。」「不惧修真一脉见之,误以卿同本君同流合污,而受之唾弃?」
狂,正色曰:「阁下杀尽人间之修真,本尊不与之一道,方受唾弃也。况乎,经逢苍山一战,令吾看清些许事。名节,正邪,皆虚云。本尊立身九州,何须他人评价。」
听毕,莫名亢奋,豪迈大笑代其言。
当是时,修为倾注,地崩山摇。然,即如此仍有他声语盖其声者。
邪君,可谓当世之最强。今忽闻竟有强于彼声者,足矣证此人之修为不弱前者。遂,二子立出屋,则见一人手捧一乌木之盒立之。
青铜面罩掩其面,不辩真容。体微胖,六尺余,身发华贵之气,绝非凡俗之人可比焉。
眸,漆黑无子;发,金玉束之;声,柔音温语。一举一动,无不展露其举世无双之风姿。
「请问,二位何人乃天门之君狂也?」
被提名者,醉于面罩不复醒。手捧乌木之盒者,观君紧盯自己,露以笑颜,曰:「念之,君必天门之主也。我家主人有物赠予阁下,望君收之。」
语毕,不顾其如何,将盒双手奉上。狂,被迫接之,眸始终不离青铜。而后,掩面者抱拳施礼,化清风消于荒野。天之白云未因清风遭掳掠一片去,似之从未出现焉。
邪君凑近望之盒,眸中满贪婪,问曰:「彼之力不弱你我,其主定非三族人。汝言,斯强者何故赠以乌木之盒?不若开视之?」
盒开,见内置两皮毛,上刻图纹,当是地图也。惜,皆残片也。
君狂不知其何以予之,莫非欲令自身集齐余剩之残图?然,天地茫茫,线索皆无何处求之?况乎,彼持何理,驱使自身办此事?仅,青铜面罩乎?未免过于可笑矣。
有恼,奋力关之盒,险夹欲取图窥之邪君手。
败兴收回,细查验,手未破皮。握拳负于后,迈步往前行。狂得视,不解彼何以忽走,忙追之。
往东疾行十五里,有湖泊拦路。水澈如明镜,云霞映其内。置身其中,水天不分,仿悬于苍穹间。
湖中有一道,两侧树排列。正逢秋季,叶黄胜金,风吹拂,即刻漫天金雨洒金钱,美不胜收。
所谓,路有尽时。然,亦有人言,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是以,路止于山则开山,路止于水则架桥。恰如眼前,路已至尽头,前无路,山林挡道。
狂欲凌空往,君则劈山行。
经剑气直斩,一条笔直大道赫现于眼前。探眼望去,豁然开朗。
怎料天公不作美,降暴风骤雨,掀湖浪滔天,金雨水相融。壮哉!银浪飘金之盛观。生遇此景,死足矣。任尔锁仙境于山间,不予凡人见之又何妨!
身动,踏步前行。一路荆棘密布,困难重重,行之于内,焉有不伤之理。然,伤又何妨。既行此道,自早已有料境况艰难。
「妙奇!区区之棘草,竟能毁君之身。阁下既能活万载,世当少物可伤之,纵有,亦绝非斯凡草。是天地惊奇无数,在于前,你我均黄口小儿罢。」狂与并肩行,安然无伤,方有此言耳。
待遍体鳞伤,终过荆棘丛,邪君方笑而答曰:「卿,纵修真之尊,亦不过凡人耳。惟本君不然,早脱凡身。今重走凡间道,自当以凡人之躯经历之,否,欲得者,如夜海之灯火,可望不可即也。」
「既脱凡身,试问凡间天地何物令君欲得之?不若坦言相告,或吾能助君未可知。」
闻之,正色曰:「言之有理。既脱凡身,凡尘无物欲得之矣。同语问卿,何故镇守轩辕丘?莫有君欲得之物?复何以因三言两语而离焉?莫修真一脉现之物,更令卿之神往乎?」
狂色变,怒隐而不发。
君察,手中之剑握更紧。悄悄然,右掌中剑,已换左握之。
行至一处,此山体断裂,近似一四方之台,景色尚可,颇具几分气势。
二者立台而休,前望沧海,左瞰湖泊,右览茂林之美景,南眺仙山之丘陵。目光延伸,观望远方,放目云天,回首谓君狂曰:「人生之乐事,当此矣。可使凡人忘寿老之忧矣。」
狂顾南之仙山,眉皱面凝,转瞬即逝,曰:「巍峨宫殿,穷尽土木建筑之技巧,耗尽库府珍奇之收藏,调动全城民工经营,历时数载之久方成。日夜淫乐饮宴,舞曲新奇无断。人,祸害也。若修真续居此,定无斯恶事。」
「黄帝行宫何其妙,曾误统御六合定神州乎?卿恶凡人而片面,实不该也。」
「君何以助凡人?勿忘,封困万载正为此凡人所害也。」
「彼之确畜生不如,忘恩负义之辈。然其众能活于天地多久乎?五十载?廿载之后君复归,人间又是一大变。物非旧物,人非旧人。廿载,相较修真,斯不过弹指一挥间。
人作孽,天可收;神作孽,可收天。凡之一众早晚亡于自身所种之果,及其天道之降罚。反之,人去神留,天地万载不改其貌。纵犯累累恶行,天道降罚,尔等可避可战,不因其伤。如此,终一日,神必掏空天地。此处不能居,自往宇宙深处寻家园,继续啃食血肉,循环往复无尽也。」
邪君黯然神伤视之,窥彼眸有异,似思量,遂转身面沧海,朗声道曰:「君言!比之凡人众,谁人所犯罪行甚劣?汝等不亡,天地必亡!」
九霄丹炉忽倒翻,白云无辜染火丹,万载金轮没沧海,老君拾火重修丹。
晚风作伴,共入仙山。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八百里山脉,神圣之巅,巍峨宫宇。灵气弥漫,仿佛与世隔绝。
入内,奢华气派已非言语能表。故,直入主题,二者顺利见城主。后者热情以待,歌舞相邀,奇珍美味奉之。坐落大殿,入宴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