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这样子......”柒丫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拉架却又没法触碰茶姐，只好隔着老远来回踱步，冲蕞喊道：“哎呀，蕞儿...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这回帮不了你了。”
“啊？”蕞拼命推开茶姐凑过来的脸，转头嚷嚷道：“那我岂不是要被她咬死啦？”
“应...应该不会这么严重吧？”柒丫头挠挠头，目光扫过岸口，总算看到了救星。只见人鱼们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餐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此刻的她们，正纷纷跃入水中，嬉笑着朝乌篷船游来。
“茶姐！你还是饶了蕞儿吧，她们要过来了！”
“嗯？”茶姐这才停下动作，瞥了一眼那群逐渐游近的人鱼，低头对蕞哼道：“哼，这次先给你长个记性，等回家后我再好好收拾你！”
“我的妈呀~呸呸！”蕞晃晃脑袋，又吐了吐舌头，嘟着嘴说：“等回去了我就躲起来，让你找不到我！”
“呵，我会怕你？就算掘地三尺我都会把你找出来！”
“打、打扰一下。”珊鸠领着众人鱼游到船边，怯生生的开口说道。她指向岸边的位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们...久等了吧？我、我知道你们...着急回家，所以...所以，没吃完也没关系，我们会来收拾的。啊，那就...不打扰了。”她草草说完，就忙俯下身，打算往海底下沉。
“你等一下！”蕞叫住了她，取出一封字迹未干的信件递给她道：“这个，拿去吧。”
“这是？”珊鸠接过信，人鱼们也纷纷凑过来，想看其中内容。
“送给你们的，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好的。”珊鸠应声，将信小心折好，塞进了自己的口中。蕞对她挥了挥手，又看向浮在水面上的众人鱼说：“再见了各位，麻烦你们也替我向其他人说声再见吧？”
“嗯。”人鱼们纷纷点头，与三人告别后，就一同沉入深海。
柒丫头将船划靠进岸，望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有些为难地问：“呀，这么多东西，咱们吃得完吗？而且味道也......”
“没事的，总不可能这么多食物都难吃吧？”蕞踮脚跳上了岸，兴奋地坐到了餐桌前，还回头冲她们招了招手。两人相视一眼，也只好跟了过去。蕞随手掀开一个餐盖，上面摆放着的，是一叠色泽诱人的鱼肉。
“咦？人鱼也吃肉啊？”蕞感到有些惊讶。
“可能，也会吧。”柒丫头笑笑说。
茶姐见状也笑出了声，顺手给蕞递了双筷子：“呐，蕞儿大人请用餐！”
“呃...”蕞迟疑地接过筷子，将盘中的一块鱼肉夹起，难得显露一丝腼腆：“那我吃喽~”
柒丫头和茶姐连忙点头。蕞便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舔，不过半晌又将筷子放下，抬头看向茶姐问：“哈，要不然茶姐先试试？”
“滚！”
“哦。”蕞重新夹起鱼肉，放在舌尖绕了半圈，又夹了出来，忍不住吐着舌头道：“好咸啊，那柒姐姐要不要尝一口啊？”
柒丫头当场僵在原地，茶姐也被他气得不轻，一脸无语地说：“一块鱼肉而已，怎么能给你吃的这么恶心啊？！”
“好吧好吧。”蕞屏住呼吸，将那块鱼肉完全塞进嘴里，脸色顿时变幻：“唔，嘶哎呦……怎么有点酸了？唉...有点甜了！啊——！又有点辣了，嗯…哎呀，变馊了…唔……我不行了，呕……”他终于坚持不住，把那块奇怪的鱼肉从嘴里吐了出来。看得旁边两人一阵后怕。
“算了算了。”茶姐无奈地摇摇头道，“咱们直接走吧，别真把你给吃死了！”
“唉？有了！”蕞压根就没听进去，反而眼前一亮，荡着小脚说：“反正这里有这么多菜，咱们可以轮番尝试一下嘛，是好是坏不都全部鉴别出来了？”
“有病，谁愿意跟你玩这种游戏啊？”
“我知道你会愿意的！”
“这......”
“来，下一个——是柒姐姐！”
“啊？”柒丫头一听顿时就慌了，急道：“怎么我是下一个？啊呀，我有点不敢嘛...！”
“我求你了~”蕞拉住她的手，那水汪汪的眼睛实在不好拒绝。
“那...好吧。”柒丫头只好拿起筷子，扫视一圈，挑了一盘看似海带的食物进行品尝。
“怎么样？”蕞和茶姐异口同声问。
“嗯...”柒丫头先是一挑眉毛，继而大胆咀嚼，“奇怪，这盘倒是意外的美味呢！”
“还有这事？”茶姐半信半疑，拿起勺子搅了搅桌前的一碗清汤，觉得没问题后，就小抿了一口，忽然惊叹道：“咦？没想到这碗汤的味道也很好啊！”
“啊，给我尝尝！”蕞搓了搓手掌。茶姐点头，从碗里舀了一勺喂给他道：“没骗你吧？”
“嗯！”蕞连连点头，兴奋地戳穿一颗圆润的丸子，一口咬下——
——噗呲！
一大滩漆黑的墨汁喷溅而出！淋了蕞一身，给柒丫头和茶姐都吓了一跳。蕞眨巴着晶莹剔透的眼睛，无辜地撇了撇嘴说：“好吧，我的运气可能不太好。”
“不会啦，只是巧合而已。”柒丫头替他擦了擦脸，安慰着说。
蕞点点头：“嗯，又轮到你了。”
“好嘞！”尝到甜头的柒丫头也在此时起了兴致，她掀开一个餐盖，见里面是一叠樱桃大小的红果子，就拿起一颗尝了尝：“哇，好甜啊！”
“甜的？！”蕞来了精神。
“嗯。”柒丫头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递给他。他两手接过去，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眼睛也弯了起来：“哇！真的好好吃！”
轮到茶姐，她这次选择了一叠豆干样的食物，只是轻微地咬了一口，就对两人笑道：“这个味道...也还行。”
“是嘛？”蕞笑嘻嘻地绕到桌子对面，夹起一块形似年糕的东西，递到茶姐的嘴边说：“那这个会不会更好吃？来，我喂你！”
“去你的！”茶姐立即将脸扭开。
“嘿~”蕞眼珠一转，趁柒丫头不备，闪电般地将那东西送进她的嘴中。她甚至都没有一丝的防备，还下意识的咀嚼了两口。蕞见她没有说话，还以为很好吃呢！就向茶姐笑道：“哈哈，臭茶姐太不领情了，我喂你吃都不要！”
“你说什么？！”茶姐气得刚要冲来，蕞就拔腿跑到一棵杨树下，指着她大喊：“站住！不许过来！”
她听罢还真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呀，你还敢命令我了？！
蕞见势不妙，呲溜一下窜上那棵杨树，扒着树枝得瑟道：“略略略，有本事你上来呀？”
“哼，等你下来了，我一定要把你打哭！”
“按你这么说谁会下来啊？！”
“你！”茶姐气得直跳脚，正打算开口，哪成想柒丫头就捂着嘴巴，嘶哈嘶哈地也跑了过来：“嘶...茶姐...蕞，蕞儿抓得着没有啊？要不要我帮你？”
茶姐见她满脸通红，便忙问：“刚才那东西味道怎么样？”
柒丫头闻言浑身一哆嗦，带着哭腔说：“酸、酸死啦！跟往嘴里灌了一坛陈醋似的！”
“哈~”茶姐幸灾乐祸地指着躲在树上的蕞，冲他大喊道：“现在好了！看你还能怎么办？给我老实下来！”
蕞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要不要，我才不下来呢！”
柒丫头一听，二话不说就甩掉鞋子往上爬来，那动作简直比蕞都要熟练百倍。蕞吓得正想往更高处躲，却被她一把搂进怀里：“呵，看你往哪跑？”
“呜呜，柒姐姐你最好了，能不能放过我呀？”蕞像只小猫一样，缩在她的怀里撒起娇来。
“唉， 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啊......”
“哈哈，那我就先走咯~”蕞顿时喜上眉梢，一个劲地想往上爬，哪知柒丫头又接了一句：“算了算了，还是让茶姐来收拾你吧？！”
“啊，什么？！”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柒丫头就抱着蕞连同他手里死拽着的树皮一起滑落下来！
茶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蕞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呦呵，可算让我逮到了吧？”
柒丫头也爬起身，叉着腰气鼓鼓地说：“哼，蕞儿你太过分了！刚才那个不算哦，下一个还是你试吃！”
“呜呜，我不吃了，不吃了.......”
“那可不行！”两姑娘异口同声，又将蕞押回餐桌前，折腾了好半天。
最终，三人硬着头皮将桌上的食物全部试吃了一遍，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只要是蕞看上的食物，百分之百都是常人难以下咽的！
天色，彻底暗下。
众人填饱肚子，回到乌篷船上，将缆绳收起。船儿在海面上轻轻摇晃，载着三人残留着的嬉闹声，悄然漂入远方夜色。
第四十四章 离别（下）
乌篷船顺着珊鸠指引的方向在海面漂荡，不久便果真找到了那片发光的旋涡。茶姐先用神眼观测了一下旋涡中的状况，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就让柒丫头将乌篷船划了进去。
一阵短暂的眩晕感袭来，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四周的景象赫然变化，熟悉的灰白色江面在眼前铺展，完全替代了腥咸的海水。斑驳的月影自夜空洒落，平静的江水一如来时一般。蕞将双脚探入江水，轻轻晃荡着水波，对划船的柒丫头说：
“哈，看来咱们终于要回家了呢！”
“对啊对啊！”柒丫头用力点头，欣赏着这片波光粼粼的江面，不禁感叹道:“还是家里好啊，无论经历了什么，只要回到这里，就总能让我安心！”
“......”
蕞的目光像江水一样安静地落在她的身上，心有千言万语，终究未发一言。许久，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只是那份压抑并未散去多少。他转身钻进船篷里头，对着刚刚躺下的茶姐轻笑着问：“嗯...茶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唔...”茶姐早就有了些许困意，打着哈欠说:“睡觉的时辰呗...我看柒丫头的精力好得很，应该能在天亮之前带咱们回到家里吧？啊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你要不要也来睡一下？我能允许你和我一起哦~”
“我不困。”蕞摇了摇头，俏皮地指着自己的脸颊说：“不如，你过来亲我一口吧？”
“想得美！”茶姐冷哼一声，裹紧被子侧过身道：“你爱睡不睡，等到家了叫我啊！”
“嗯。”蕞答应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注意到她的神眼也在含泪默默注视着自己。蕞取出纸笔离开船舱，来到船尾端坐下来。月光下，那张稚嫩的脸庞如苍白寒霜，比远天寒星还要凄凉；迷蒙的眼眸如雨后清露，比那冰晶美玉还要剔透；飘散的发丝如风中柳絮，比那白凤的毛羽还要轻盈。
蕞沉默良久，终于将那卷泛黄的宣纸轻轻铺开，如同展开一段不忍回望的过往。他缓缓蘸墨，万千思绪如潮水翻涌，潺潺不绝。笔锋提起的那一刻，如影随形的苦痛随墨滴在砚台上溅起涟漪，讥讽着他坎坷的一路。
他静静落笔，墨迹无声，却能替他字字倾诉：
“茶姐，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当着你们的面，我说不出口，说不出与你们分别的话。
哪怕击败了狄亚特，冥河这场战斗的胜者，也不属于我。我本该将那个自诩为神的家伙碎尸万段，可我不能放弃柒姐姐，不能放弃这个温柔善良的灵魂。
所以，我与冥河之主做了交易：
去往冥河百年，换取柒姐姐的灵魂归乡。
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因为从没有人愿意像你们这样，不求回报的陪我这么长时间。回来的路上，我偷偷流泪了，多到自己都数不清。
但我不后悔，这是我的选择。柒姐姐是我的朋友，是因为我才丢掉生命的。她决不能死在异国他乡，她还有惦记着她的家人，还有对这世间最真诚的热爱与眷恋。我必须要让她完好无损的从地狱中回来，哪怕牺牲的人是我自己。
回想这些天里经历的一切，多少次危险都是因我而来的啊？我没能保护好她，还是觉得特别惭愧。
我敬佩柒姐姐。她只是个普通人，跟着我们在这些日子里吃尽了苦头，却连半句怨言也没有。我相信，经历这些磨炼还能保持着乐观的她，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摧折她的心灵了。
茶姐，我知道，你的性格也没你说的那么孤僻，就是只愿跟熟的人聊天。可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与你熟的人，居然只有柒姐姐和我。现在我要走了，好在还有柒姐姐在呢，你不会孤单，这样我也能安心。
其实我与你一样，除了你们以外，也没有知心的朋友。不过今生有幸认识你和柒姐姐，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惹你生气嘛？我可不是犯贱，只是觉得你生气的时候好好玩，就是想听你骂我几句。不过啊，柒姐姐是肯定不会惹你生气的，这样的话...你一定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吧？
茶姐，请再次原谅我的一意孤行。
虽然离开的时间很长，但我无论身处何方，都不会忘记你们。
曾经与你作伴的日子，还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冬日的暖阳初开，我们躺在枯黄的稻草上共阅诗歌；春日的百花芳香，我们在林中寻觅彼此的身影；秋日的红叶飘零，我们在山脚放飞你亲手做的纸鸢；夏日的黑夜蝉鸣，我们在荷塘边上遥望远天星辰。
与你共渡的每分每秒，我都特别珍惜。正是因为有无数美好留存在心间，我的心在此时，才觉着格外悲伤。我并不害怕一无所有，我只是害怕曾拥有过的东西，在眼前慢慢失去。
一百年啊，我当然可以接受这种孤独，没你觉得那么娇气。
只是，今日一别，又不知在世界的何处重见呢？我与你相识至今，甚至连百年的零头都不到吧？
你们，会在百年以后记得我吗？
眠水，会在百年以后，记得我吗？
算了，也没什么，反正我本就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啊，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我第一次写这种东西，可能会乱糟糟的，请别介意。
那就先写到这里吧，我的时间要差不多了。既然冥河那里有东西想要刁难我，我就过去会会它们。
最后，祝愿你们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过得更加快乐。
茶姐，再见。
随便找个理由说我离开了吧，别告诉柒姐姐真相，求你了。”
蕞长舒一口气，将宣纸压在砚台下，释然地靠向船舷。船头的柒丫头依旧沉浸在归乡的喜悦中，蕞只愿她在水潮所经历的痛苦都如云雾般飘散，如梦醒般悄然离开。
恍惚间，夜空中聚拢了更多的乌云，那抹银白色的月光也逐渐被黑暗吞没。一阵清风吹过澄澈的江面，荡开阵阵涟漪，如水墨在宣纸上晕染，留下令人心颤的痕迹。柒丫头也注意到了这变化，于是沉吟半晌，竟轻轻哼起了一首动人的曲子。
那旋律婉转悠扬，让听懂的人心里发酸，忍不住落泪。
离别，或许本该就像歌声一样轻盈。
耳畔终于响起了那个来自于冥河的声音，江面上翻腾起茫茫白雾，悄无声息地汇聚成了一颗巨大的头颅。
蕞真正看清楚了它的模样。扎根在那颗头颅之上的并不是什么摆动的发丝，而是密密麻麻的手臂。无数碎皮烂肉在它脸上胡乱堆砌，组成了这幅垮塌而又浮肿的巨脸。银亮的鼻喙弯如鹰嘴，惨白的獠牙交互如冻裂的冰凌，紫黑色的唇缝正不断滚出浓烟，稍一垂首，就有万千妖魔在蕞的脑中哀嚎惨叫。
“蕞，该上路了。”
蕞抬眼望向它，平静地点了点头。恶鬼们的咆哮便再度将空气撕裂，似在催促着他的离去。冥河之主的那颗巨型头颅缓缓落在江面上，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
轰隆隆——轰隆隆——！
沉闷诡异的轰鸣响彻天际，但在此时此刻，只有蕞一个人能够听见这些声音。冥河之主的整颗头颅就像紧闭的门扉一般轰然洞开，露出一条漆黑胶黏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
蕞踏入其中，长廊里顿时卷起腥风，吹响他的衣摆。
“......”
他暮然回首，想最后再看一眼那灯火辉煌的轻舟，可冥河之主的头颅却突然闭合，将所有光芒都阻挡在了无尽的黑暗之外。
不久，那颗巨型头颅就从江面上彻底消失了。
柒丫头的曲调还在晚风中漂荡，只是，已经没有人在听……
“蕞，你会明白的！冥河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我有的是时间将你的心脏夺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