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蜻蜓有情 情海可岸
书名:雪飞炎海 作者:谭玉旋 本章字数:10411字 发布时间:2023-09-11

寺庙虽小,气象不凡。黄瓦飞檐,碧川翠干,光影会合。山野之地不该如此之美。云屯烟摇 灵均余影,丰容仪从,风神秀健 料来便是舍利所在,萧追一定藏在那里。十分清净天然,一点车马喧响就会被察觉。

兰因寺在与梨花宫的斗争中一直处于下风,历代住持料到兰因寺迟早要亡,无不殚精竭虑想要拖延这一天的到来,兰因寺与梨花宫、栖鹭庵三足鼎立,所凭借的不过是情海可岸的法身舍利,在兰因寺的历史中只出过这样一颗,持之神通广大、光明普照,其中蕴含的是情海可岸毕生的功力与愿力,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力量,如何与冰魄雪心抗衡,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血魔珠,兰因寺秘密派人寻找血魔珠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

纵然一无所获,修炼高僧泓远留下的渡魔心法,以便找到血魔珠之后,能够修炼度化,加以运用。仰仗舍利之功,所以舍利乃是兰因寺存亡,正道兴衰的关键所在。

为防止舍利有失,将舍利存放在舍利塔中,高僧守护严加戒备,舍利塔中有数百颗假舍利,真舍利便混在其中,真假难辨,只有兰因寺住持才能辨认那一颗是真正的舍利。如此才保住舍利至今。

纵有舍利,然梨花宫势大,希望渺茫,妙垣为挽救天下,不惜葬送兰因寺,更何惜一死,在他决定以死赴难之前,将真舍利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子法谯。命他将舍利带到蜻蜓寺,蜻蜓寺乃是他昔年下山渡人的修行之所,极为隐秘幽静,世外桃源,任它天翻地覆,天崩地裂,都不会影响到这里,就像一个人内心的平静不会被外界的刺激惊扰。

除了细雨翩翩飞舞,蜻蜓极多之外,并无长处,是一个最平凡最普通的寺庙。只有最平凡最普通才能藏住最光辉最伟大的舍利。

他告诉法谯不管接下来兰因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管,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萧家后人的到来。

妙垣与梨花宫争斗多年,自感无力回天,他总是在想血魔珠,想它的下落,化出执念,常常想到,闭上眼睛就会看到。

看到无间地狱,看到地狱中咆哮的苦海,发出暴烈的声响,吞噬一切毁灭一切,而那中央有一群人,他们的身影为无边无际的痛苦环绕。他很想救他们出来,每当他试图走进,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在他心中留下十分真实的怅惘和遗憾和伤痛。

他有强烈的预感,萧家有后人,他们在受苦。

直到他看见离离的眼睛,他什么都明白了,即便离离已经灰心,不愿意诉说,不愿意向人寻求帮助,她什么都不用说,妙垣都明白,以救苦渡人为己任,他对于痛苦有着极为敏锐的察觉,他有一颗敏锐的慧心,见过太多的痛苦,离离眼中的痛苦的是累世迁延无法解脱的痛苦。

除了血魔珠,不再有什么能够造成这样的世世代代痛苦,她是萧家后人,萧家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为守护血魔珠付出了一切,这个世界是他们在维系,在守护,受到感动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梨花宫未必能够将之赶尽杀绝,天地间还有希望,正因为心怀苍生包罗万象。

所以他能预见,预见每一个人生命的走向和痛苦,他能看到未来,尚未发生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洛迦,寻找萧家后人的使命无形之中也落在南宫世家身上,那天梵雪坐在南宫洛迦膝上痴痴笑着,什么都听到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记住了。

梵雪恢复记忆之后,在她想起她就是凌琼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疯了,克制着自己,强忍着痛苦活在世上,比女人还要清秀美貌的僧容。就是因为她要为南宫世家承担这份使命,她要找到萧追,将生的希望带给他,期望以舍利无穷的力量终究能够救他,她要萧追活着,因为他是何姐姐深爱的人,更因为她在萧追身上看到了师姐的影子,他们都是舍己为人的,相信以妙垣的智慧,此事蕴藏这更大的转机。

救萧追便是救众生。

萧追伤得太重,一路上,梵雪不断将自己的鲜血喂给他喝,终于撑到了蜻蜓寺。

蜻蜓寺藏有舍利十年,舍利终究赋予了蜻蜓寺不一样的天光。使这里的一切变得禅意明朗。越来越清,越来越明,是人过目不忘的风景。只见云水秋容,野渡无人过,深松静色,唯有蜻蜓飞。村笛遗古意,落日远寺钟。

蜻蜓立簪头,一大片的蜻蜓,显得特别幽静。蜻蜓越来越多,它们是有灵性的,似乎是在庇佑这里,也唯有这里才能庇佑它们,每一只蜻蜓就像是这世上最后一片未落的叶子。皆是妙垣遗爱。

梵雪背着萧追敲开了蜻蜓寺的门,开门的是法谯,梵雪对他说:“天如水,月独倾,星流萤,青草满碧花乘兴。”

天月星花皆是用来形容舍利之光,这句话那是妙垣所作,用以取得法谯的信任,法谯在看到梵雪的时候,只觉恍如隔世,他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师父,师父的容貌便是这样的美丽清秀,此时此刻,在法谯强烈的追忆和思念下,他们的美貌合二为一难以分辨,他还活着,他虽然身故,但是他的精神却永远流传下来,这便是活着。

法谯思念妙垣太深,等这句话也太久,他说出了下半句:“腥膻化为,舍利粲粲,光明五色,是从其中。”这句话同样是妙垣所作,为了防止萧家后人误信了奸人。

两句话相逢,便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梵雪说道:“大师,快,快救救他。”法谯问道:“他是谁。”

梵雪道:“他就是萧家后人萧追。血魔珠便在他胸膛里。”法谯大惊,同时又是大喜,果然如师父所料,萧家付出了一切,他们舍弃了名誉肉身得失,守护了血魔珠。

法谯从梵雪背上接过萧追,梵雪道:“我便将萧大哥托付给你了。”法谯道:“施主放心,我这一生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法谯见梵雪面色惨白、口角带血,知道她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需要好好调理说道:“长途跋涉,请进寺歇息。”梵雪道:“后面只怕有梨花宫的追兵,我要将他们引开,便不进去了。”说罢深深看了萧追一眼,心中默愿佛祖保佑萧大哥,一切毒害不能损之。

萧追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静的禅房之中。床边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萧追问道:“你是谁。”法谯道:“我是兰因寺已故住持妙垣的弟子法谯,我遵奉恩师之命,在此等候施主多年。”

萧追早已从梵雪口中知道了兰因寺知道了兰因寺与南宫世家之间的渊源,对他们都十分钦佩,他知道姑姑是冤枉的,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是为了天下牺牲奉献的人,妙垣也定是为天下牺牲奉献的人呢,值得尊敬,听到他的名字,想到他短暂的人生会让人心痛。

不过萧家何家隐姓埋名,又如何在此等候多年。萧追道:“大师怎知我要来。”法谯说道:“我恩师秉持慧心,具大神通,早已预见。萧家为天下倾情奉献老衲感佩不已。”萧追想到入世至今,屡遭追杀,除了何蕖之外,这世界对他充满仇恨,似乎也要逼得他对这世界充满仇恨,从未有人肯定过萧家的功绩,何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对萧家大加赞赏,不禁有一丝狐疑,警惕地从床上坐起,稍微动一下,浑身传来剧烈的痛苦。

血魔珠带给萧追分筋错骨的痛苦。

法谯想要扶他,萧追伸手拒却,说道:“梵雪呢。”法谯道:“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女施主送你来到这里,她并未告知我姓名,便匆匆离去。”萧追方想起梵雪告诉过他,要送他来蜻蜓寺,说这里有一颗舍利,或者可以将他治好。

法谯明白他戒备的意思,血魔珠事关重大,他如惊弓之鸟不愿轻信于人也是正常,说道:“我辈中人,当以武彰德,救人于厄,明辨是非,锄强扶弱,为此赴汤蹈火,杀身成仁,不惜其躯,舍生取义,言必信,信必果。不论何等果报,不论此身遭逢,自当生而无怨、死而无悔!”

萧追听到这话眼泪簌簌而落,颤声道:“你知道,你知道。”此乃萧家家训,乃是萧情当年身为梨花宫宫主行侠仗义留下的一段话,当年在人间十分著名,梨花宫背信弃义,这些话早已无人再提,早已被遗忘,甚至逐渐不许人提起,要抹去萧追的痕迹,毁灭他的精神,还有功绩。

只有兰因寺将这句话深深记住,并作为寻找萧情,寻找可能存在萧家后人的证据。可是人间没有回音,这样的精神已经逐渐消失,等到萧追出世之后,发现这样的精神已经荡然无存,所做一切的真的值得吗?这段时间深深叩问他的心。

法谯眼含热泪说道:“生而无怨、死而无悔,我的恩师便是如此。我受师父大恩,我的思想便是我师父的思想,我本应追随师父而去,但是为了师父的思想能够留在世上。所以我活了下来。”

萧追此时便已相信。他紧紧握住法谯的手,接受了他手掌传来的力量。一种温暖慈悲的力量,这股力量是为他而存在,蜻蜓寺存在于世间必有深意,萧追不再强撑,他袒露了自己脆弱和痛苦,在何蕖不在他身边,而他又必须要面对命运的时刻,他整个人在苦海中仿佛要覆没,他对法谯说:“请大师指点。”

法谯用颤抖的手,轻轻覆上萧追的胸膛,说道:“血魔珠真的在你的胸膛之中吗?”

萧追道:“是。”

法谯问:“多久了。”

萧追道:“十年了。”

法谯倏然变色,颤声道:“这,这怎可能,这十年你是如何度过。”萧追道:“我在一个无人之地躲了将近十年,十年与毒物为伴,将死之时便将我自己埋葬,后来一个女子闯入其中,我不得已离开那里,身入江湖,发现人事全非。被诬陷为魔。然而我萧家清清白白,岂会滥杀无辜。”

初闻血魔珠在他体内,以血魔珠深重的魔性,反而担心他可能会在血魔珠的驱使下走错了路,犯下沉重的杀孽,然而他都没有,他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就像这八十多年来,世间对血魔珠闻所未闻,从来没有一人死于血魔珠,他太想要了解萧家,了解那是怎样一种伟大神奇的力量,他们究竟是怎样做到的,支持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他问:“施主,你怨恨吗?”当然怨恨,因为他失去的实在太多,这十年间,萧追的心潮始终不平静,泛起汹涌的爱恨。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天,至亲的鲜血在他眼前飞溅 血魔珠向自己飞来,改变了自己的一生,真的要怨恨,怨恨的不应该是何千,而是祖先。

他们做了渡魔的决定,从此也将萧氏后人的命运和血魔珠连在一切,每个人终身不幸,整个家族不幸,这件事终究要有人去做,因为血魔珠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肯消失,这是血魔珠对人间最后最毒的诅咒,终究是要有人去做,如果每一个人都惧怕苦难,这人间终将被苦难填满,如果没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健康与幸福,血魔珠就会剥夺更多人的健康与幸福并将一直存在,血魔珠之所以为至邪之物,本应该一直存在,萧家将其阻断,这份责任终究要我们承担。虽然这样做了便永无解脱,但是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成功的一天。

总有一天会驱净血魔珠的魔气,到那时候是血魔珠重生的时候,也是我们这个家族重生的时候。

这是一场充满艰辛的斗争,我们看不见的强大对手,更多的威胁来自自身,吞噬我们的本性,血魔珠想要出世,必须冲垮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坚强。

萧追是个好儿郎,他恨非不深、心非不痛、情非不伤、血非不凉,依然十分坚强。他每一滴眼泪中凝聚着数年痛苦折磨的艰辛,在他饱受折磨的疲惫身躯里,流淌的是萧家几代人走向牺牲的坚韧的步伐,步伐坚韧,脚上还沾着蛩鸣的泥土,永不忘来时的路,大地无声的召唤,战胜一切苦难超越生死的喜悦,其中隐含着对挚爱的愧疚和面对一切剧变的坦然。这是一种非凡的功绩,而不要求获得最终的结果。他们博大的胸怀就像土地具有孕育生命的潜能。眼睛中盛尽了天下悲苦,一身劳瘁,虚弱到了极点.

但萧追是不可战胜的。任何痛苦都不能战胜他,如此坚强的人会有被撼动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更加可怕而无法解决的问题,一个长久被他们家族忽视的问题,家族的奉献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前提是冰魄雪心是善良的,冰魄雪心和血魔珠一样,残害人间未有更甚,这究竟应该怎么办,看过所有人悲剧之后,血魔珠与冰魄雪心之间势必要有一战,血魔珠的力量是不可控制的,是万鬼出世,后果有多么惨烈。

八十多年前人间种种悲剧已经说明了一切。萧离离不让萧追报仇,是因为血魔珠是邪恶的力量是不可控制的,而这十年的时间,萧追和血魔珠已经逐渐变为一体。动用血魔珠的力量要牺牲萧追。

可是他想活着,这是最基本的心愿。已经无法实现,所以他特别恨,他说:“我恨。”

法谯道:“不要恨,你错过了人间四月,还有山寺桃花,上天亏欠你们的,一定会有补偿。”

法谯从怀中拿出舍利继续说道:“此乃情海可岸法身舍利,其中蕴含我兰因寺历代高僧的功力。修炼舍利,便可中和魔气,将你从血魔珠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正所谓,要想渡魔,必先成佛。情无所系,自证大道。”

舍利至宝之相,乃是佛门圣物,无法轻易接受,萧追道:“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心中有放不下的人,做不到四大皆空,不能成佛。况且这舍利乃是兰因寺圣物,我乃教外之人,岂能接受。”

法谯道:“现下施主已知冰魄雪心为恶,天下人皆不得解脱,将之如何。”

萧追慨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过杀身成仁,有死而已。”萧追想要牺牲自己,牺牲原本就是他的命运,完全是释放出血魔珠的力量和冰魄雪心决一死战。

法谯道:“这并非最好的办法。你如果这样做,正中梨花宫下怀,须知世上若无血魔珠之恶,何来冰魄雪心之善。一旦完全放纵血魔珠的力量,你必定会成魔而失去意识,你如何有战胜冰魄雪心的必胜把握,若梨花宫避而不战,坐视你滥杀无辜,血洗天下,到时候,你的肉身一旦殒灭,血魔珠会在人间不断辗转沦落,一旦落入奸人之手,便是魔王祸世,永远无法了结。”

法谯所言亦是萧追所担心的,萧家后人肩负守护天下的责任,一切次之,他可以终身受苦,他可以不报仇,可以不为自己正名,但是他不允许有人残害天下,同时有可能残害天下的事他不会去做。他一直不敢正面与梨花宫对抗,正是心系苍生,故而左右为难,因为这件事是不容许失败的,需要极大的决心智慧。

萧追道:“我为天下,自当做到。”法谯道:“萧施主愿为天下舍身,甘愿忍受地狱之苦。贫僧愿为天下,尽力一救。”

萧追道:“不是我不愿修炼舍利,心中杂念太多无法安静,我不行的。”

法谯道:“萧施主何必谦虚,施主身边众苦充满如同置身烈火,心怀大义,逆来顺受,不怨不尤,这不就是我佛真意吗?既得真意,何妨一试。”

萧追道:“只怕不成功玷污了圣物,还是佛教留着傍身的好。”

法谯道:“恩师慈心而具神通,早就写明功法,叫我在此等待,这是恩师的心愿,也是释氏的心愿,请萧施主务必接受舍利。”

萧追道:“我若修炼舍利,能练成如何,不能练成又如何。”法谯道:“练成之后以大慈悲之力渡尽魔气,血魔珠有望变成另一颗舍利,不会与你纠缠,令你痛苦,可以从你胸腔中取出,你的生命得到延续,它的力量可以如意运用,不用再担心一念成魔。正是需要斩断尘缘放下一切,倘若不能斩断无法放下,亦如金像脱模,光明遍照,于施主于舍利都是有益无害。”

萧追道:“可是我的心里有一个忘不掉的人,有无法放弃的责任。”

法谯道:“天女衣着鲜白,居于珊瑚林须发自落,遁入空门。佛陀证道之后心有不忍,方住世传法,不忍沉 沦,不忍受苦,不忍无明。我师父精严净妙戒律禅定,故安耐毁誉,八风不动,眼前浊浪滔滔红尘滚滚,究如一色。”

法谯说这些显得他慈眉如月、额广鼻直。

法谯又道:“置心如水,度脱生死。恋苦不去,损耗形骸。”

蜻蜓寺乃伽蓝之地,本曰净居,栖心之所,理尚幽寂。

萧追居于其中,便感到清心静气,身上痛苦减退。

萧追趺坐于蜻蜓寺晾经场,法谯为他诵经渡魔,暮日伴袈裟,白云随锡杖,落花敲木鱼,风铃作谶语。

法谯道:“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 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善法恶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舍利悬于二人之中如日月轮,舍利的光芒渐渐进入萧追身体,与他融为一体,萧追感到一切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什么都感觉不到。

正是老僧趺坐入定时,不知花落黄金地。萧追已经进入蕊散天香,含容世界。悟道:“舍利为何物,终然是枯骨。明月示寂灭,沧海为一粟。悟则苦为乐,日与红尘疏。识得真如意,还泪菩提树。降魔金刚杵,中流挽倾颓。灵花住世间,泪如醍醐露。万劫不磨灭,真乃铜铁骨。紫檀生云气,设心必有验。”

对于萧追来说翻涌的苦海已经渐渐平息,变得平滑如镜,似乎慢慢得道,忽然出现一个问题,魔是什么?

魔,是诱惑,是无果,是没有错,是自甘堕 落,是有苦难言的沉默,是爱过恨过,看不见天地的寥廓,是受尽折磨,还挣扎着要活,却敌不过时间的蹉跎,魔,是夫复何言的执着,惟人自召的祸,是不愿入轮回的魂魄,是渴望自己定夺,是海面上熊熊燃烧的大火,更是最真的我。

我不能失去最真的我,要忘掉从前的一切,必定要回想从前的一切。他想到很久很久之前,萧情与何怜义结金兰,立下萧何之盟,萧氏与何氏共同守护天下,合力渡魔生生世世子子孙孙永不离开蛩鸣,如有违誓,万劫不复,相互帮助,相互依存。

记得他们歃血为盟的这一天,蛩鸣非常冷,风刮得如同刀子一般要将他们的脸割破。似乎是一种预示,在告诉他们那些潜在的灾难厄运危机并没有离去,依然依附着血魔珠寻求复辟。诚如那天的狂风,他们心如刀割尝尽人生凄苦,浃髓沦肤,沸水沏过一遍又一遍的酽茶,他们是痛苦的沉默的,他们是坚强的不可战胜的,只剩下萧追一人也是不可战胜的,萧追是一切责任的负载者,是这段历史的支撑者。

萧追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更是人类与魔鬼对抗中又一次伟大胜利。

在其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是信念,他早已将肉体的享受和欲望置之度外,即便他的身躯已残破不堪,但是他的信念却越来越坚强,不会与肉体一同湮灭,而将作为一种精神永远存在。

曾经在万毒窟,萧追不论什么时候都感到身体又湿又热 腿上生疮,指甲全部翻了起来,钻心的疼痛,难以忍受,跟血魔珠带给他的痛苦来说又不值一提,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十年是怎样过来的 仿佛已过了很久,好像经历了百年的孤独,百年的寂寞 百年的痛苦 死亡是解脱,而难以放弃的不是生命而是承诺与誓言,还有责任,多少次他都想一了百了,可是他总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多少次疲惫不堪,想要放弃,了无生趣 至于死后血魔珠会怎样,他实在不想去管了 刀子递到心口,却刺不下去,千难万难,也要坚持 这样就死了,那真是猪狗不如 为山九仞,心性坚韧 始终不曾功亏一篑。

譬如为山,未成一篑 止,吾止也 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前功尽弃,虽然日复一日不得解脱,他心中总盼望着,是不是有一天醒来,什么都好了,再坚持一下有一天血魔珠魔性消失在他的胸膛里,不会令他如此痛苦,自己就能走出这里或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但这个信念会一直支持我活下去,直到痛苦彻底将他吞噬。

萧追不需要救度,因为他不是苦海中的扁舟,他是苦海岸边,忍受痛苦冲击而依旧有棱有角挺立不倒的岩石,他从未想过脱离这里,他要在这里生根,变得更强,不被不被痛苦的风浪掀翻,打击粉碎,他征服了痛苦而没有被痛苦征服,征服血魔珠而不被血魔珠征服。

他从没有因风动摇,一直坚如磐石。这是流淌在萧追血液中的东西被激发后,会产生责任感使命感奉献意识,一旦被自己确认和接受,就会将他从头到脚武装起来,造就一颗无怨无悔的真心,不会受到侵蚀,爱与责任就是他唯一的选择。若要问他为何如此坚强,是因为何蕖。

一直以来他真正的痛苦都无法隐瞒何蕖,何蕖都知道,甘愿为他承受一切痛苦,不论发生都不会离他而去,他永远都不会失去何蕖,他与何蕖自幼相识,又有萧何之盟,他们厮守终身是命中注定,却不料这并非是上天最终的安排,命运陡然发生转变,他跟何蕖之间被迫分开隔着血海深仇,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应该在一起。彼此遗忘,从此不再见面,对他们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对何蕖来说是如此,

可是他们打破了命运的力量走在了一起。

何蕖是萧追的守护神,是他对抗魔咒的钢墙,是他飞越炎海的翅膀,他爱她,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能忘记她。

何蕖是他的所爱,血魔珠是他的责任,他不会抛弃,不会出离,一切的痛苦都是他应当承受的,他什么都能做到,就是做不到空明无念。

这是萧家的命运,他会承担到底,我永远不会后退,也永远都不会后悔。

佛光普照之下,萧追忽然非常想念她,想要见到她心愿,比十年来任何一天都要强烈。空池返真开出了一朵莲花,浩美无垠,广大慈悲。

萧追睁开眼眸,轻轻念道:“见莲即见佛,慕莲如慕佛。 瓣瓣露慈容,朵朵含至性。不是爱香色,生具菩提心。合掌问如是,如是亦如是。”

法谯见他身上佛光消失,便知他尘缘难断,渡魔失败,血魔珠以及血魔珠的魔力仍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带给他更大的折磨,会在不远的将来夺走他的生命,怎么会有人在遗忘和死亡之间选择死亡。

萧追睁开眼睛说道:“大师,对不起,我心有所爱,不能成佛。”他与何蕖同生共死,他不要成佛,他不能忘记,他不能在何蕖为他付出所有之后,孤零零将她抛在世上。

法谯看着萧追热泪盈眶,直到这一刻之前,法谯仍不明白,萧追怎能身怀血魔珠十年,十年肉身不死,十年精神不灭,。

原来是因为爱,一切的苦难都会被爱超越!

世上的真的会有这样的爱,爱的力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这也是身处空门无情无欲的人所不能理解,法谯忽然想起师父将舍利交给自己的时候,他们曾经谈论过可能存在的萧家,师父对他说:“萧家后人如果真的守护血魔珠至今,那么他们不用成为,不用皈依,他们本身就是,就是佛。”

神不是道,魔不是道,佛不是道,道不是道,平凡才是,平凡才是道。

失去了生而为人的一切,体会到了为人的全部痛苦,再也不要做人,但是他还是选择做一个平凡的人,萧家的每一个人都是最坚韧的人,担得起世上所有的痛苦,不以强大的能力寻求解脱报复,不成魔,不成神,不成佛,因为这世上还有别人,还有他们的人生。

世上最值得敬佩的不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而是吃了所有的苦,受了所有的罪,还在坚持的人

平凡的人就是如此。萧家的人都是平凡的人,

法谯不禁在心中慨叹,慨叹师父预见极明,慨叹萧家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家族,作出令人肃然起敬的抉择。

佛陀救苦救难,凡人受苦受难。

跟成为清净无碍的佛相比,成为一个凡人,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智慧。

萧追道:“我渡魔失败,自当奉还舍利。”身前空空如也,四下探寻,不见踪影,不禁有些着急,说道:“舍利呢,舍利怎么不见了。”

法谯微笑道:“即便你没有成功,舍利的力量已经属于了你,它会帮助你,度过人生每一次劫难。”

萧追惊讶道:“大师说什么,舍利属于了我,你不是说即便我不成功,舍利也会完好无损吗?”

法谯道:“是贫僧欺骗了你,若你早知道舍利会与你合为一体,定然不会修炼。”萧追道:“你说舍利已与我合为一体。”法谯道:“正是,你现在是否感觉身体不再那么疼痛。”

经法谯一提醒,萧追才忽然惊觉长时间压 迫在他胸腔中的痛苦好像消失了,正是他惯于忍受,一时间恍如隔世,那个无忧无虑的强壮少年。

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他的生命中会没有痛苦。痛苦怎么会消失。

他的目光充满惊惧疑问看着法谯,法谯道:“你胸中的痛苦的感觉消失,是因为舍利化为无形,将你血魔珠的力量封印。”

萧追道:“你说什么,血魔珠的力量被封印,那我要如何战胜冰魄雪心。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心下不由得大怒。

法谯道:“不是害怕你毁灭世界,而是希望这世界有你存在。”

萧追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法谯道:“舍利将血魔珠封印之后,你不再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血魔珠的力量不再困扰你,令你痛苦,舍利慈悲挽救之力也将为你延寿三年。三年之中你是一个真正平凡的人,没有痛苦,拥有幸福。”

拥有幸福,意味着放弃使命,弃众生于不顾,他不能这样做,萧追摇了摇头。法谯道:“我的存在便是服从真理,在此等你。施主何必执着,众生平等,没有谁注定要牺牲自己。即便我师父在世,他也一定选择救你。”

萧追道:“那人间呢,没有了血魔珠的力量,拿什么和冰魄雪心抗衡,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便能眼睁睁看着冰魄雪心荼毒天下。”、法谯道:“如果人间不值得,你又何必执着。”萧追此时完全明白,法谯自诩为兰因寺后人,但是他根本不想救天下。

的确,法谯不想救天下,他心中有恨,从师父死的那天就开始恨了,被千万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镇压在心底,在见到萧追的鬼魅形象时突然爆发,为众生解救的人从未得到公平的对待,如此无情的世界就应该毁灭。

法谯曾读经三年,觉世人无不可渡,渡人三年,便觉天下不如无书。

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实。于千万亿劫,不闻佛名字,亦不闻正法,如是人难度。

他自认没有师父的胸怀修为,深受大恩铭感五内,不得不继承他的遗志,法谯始终觉得以血魔珠战胜冰魄雪心,此事并不可行,不论是血魔珠还是冰魄雪心都无法彼此消灭,否则此事八十多年前就应该了结,何来这无数人的痛苦。

既然救不了天下,就去救应当得救的人。

萧追却跟法谯不同,千磨万难仍不言悔,尽管人间带给他无数的伤害,但是他仍然要救。萧追道:“不能这样做,告诉我解除封印的方法。”

法谯道:“我亦无法。我的一生艰楚备至,不得不对善恶报应有所怀疑。人生种种苦,皆以我为根本。十万流沙来振锡,三千弟子共翻经。”

萧追颤声道:“你……”

法谯道:“如果真的无法战胜冰魄雪心,一切终将毁灭,在那前夕去拥有幸福吧,你那无法放下的人,难道不值得你给她幸福吗?”

萧追想到何蕖眼泪滑落。

法谯道:“贫僧想,这么多年一定是她支撑了你,可是这样的命运不应该只让你们来承担,去过你们本来应有的生活,将一切幸福短暂拥有,我衷心祝福你和你的姑娘。”

一朝解除,他心中更加茫然,一切等到找到何蕖再说,虽然法谯欺骗了他,对他毕竟是善意。说了一句多谢。这时殿中的经幡微微颤动,一阵寒风透骨而来,法谯脸色大变,叫道不好,便冲了出去。

只见盘旋在殿外的无数只蜻蜓,在空中停住,忽然以数倍于己身的重量坠落。一时间好像下了一场蜻蜓雨,法谯大叫道:“不要。”

法谯在蜻蜓寺枯守多年,在对师父的思念当中,不能不说是极度的孤独,唯一的伴侣就是这些蜻蜓,他和这些蜻蜓相伴多年,每一只蜻蜓都是他的朋友,它们受到伤害会让他伤心怒狂,众生平等,每一个生命都不该被残忍杀害,行径如此残酷,毫无恻隐之心。简直禽兽不如。

只见一名白衣男子站在晾经场中,便是他浑身散发的寒气震落蜻蜓,法谯挥动禅杖,向那男子攻去,萧追一跃而出,握住禅杖挡在法谯与那男子之间,说道:“凌琛,有什么你冲我来,放过不相干的人。”

那男子正是凌琛,凌琛道:“兰因寺一直图谋亡我,岂曰不相干。”

萧追只听法谯惨叫一声,回过头来,他后心插着一把长长的冰刃,法谯的鲜血汩汩涌出,热血将冰刃融化,声音出奇的响仿佛是冰川融化,这是灾难来临生命流逝的声音,法谯的身躯为禅杖带落,萧追将他抱住,抱在怀里,使他的脸孔不要栽倒尘土里。

几十天除魔的时光二人相互陪伴,他对法谯很了解,知道他爱洁,蜻蜓寺不惹尘埃,一尘不染,是他悉勤拂拭的缘故,虽然他并不赞同法谯的观点,对他擅自封印血魔珠的行为十分恼火,不管怎样,法谯对他都是好意,毕竟救了他一命,萧追是感激他的,感动于他十多年来的坚守。却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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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飞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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