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彣是有些自负，但确有几分道理。
在天被聊死之后，厄尔敏便沉寂了下来。他到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能把讨厌摆到明面上说，反倒不会在背后玩阴的。
然而事情的后续发展还是出人意料了，反向的。
延期之后拢共三周的商谈，也算得上进展神速，可用在消息的传播上就是大大的富余！即便沈彣一早便摁住了李修齐的笔，但万众瞩目的恩格勒斯突然隐身，被叶晖重点关注的聂家不见动静，总会有人去探究内情。至于结果嘛，一时间与聂家竞争的、有怨的、眼红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连番冒出来！将所谓人性的复杂和微妙展现得淋漓尽致。
怪恶心人的。
也是，食物链上的天敌固然要命，但恶心的往往是蚊蝇，嗡鸣、瘙痒、吸血、寄生、致病......还打不完灭不光。
可，沈彣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有着天敌的体量，叶晖却一心一意要做蚊蝇？
“想恶心人和懂恶心人是两码事，他又没有蚊蝇族群的智慧和经验。”
“什么叫蚊蝇族群的智慧和经验？”说话的是沈彣的远房侄儿沈繇，聂氏真正的法务。午后得闲，二人便找了家咖啡馆喝东西聊天。
“恩格勒斯从来不止华世系企业一个选择，聂家好歹是沾边儿的。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想方设法进来分一杯羹？把这两家搅散了，他能落着什么好？”
“抚平心中嫉妒的褶皱。天之骄子怎么能容忍曾经的小跟班来到自己身边？人啊，可是很容易被情感，被情绪操控的。”
对沈彣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不禁蹙起好看的眉头，“上千万的投资，还制不住他的‘热毒’？”
“可能......”沈繇想了想，找来一个没那么离谱的可能，“华世自有渠道，并不在乎恩家的资金投入。”
“不在乎？别最后就死在这个不在乎上！”
“你啊，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共情。”
“你倒是共情了，但能认同吗？”
“不能。”
毕竟叶晖这一步棋烂得匪夷所思——为了逼恩格勒斯放弃聂氏，竟然祭出了支持此前挖走的聂氏旧人带薪讨薪的损招。
且不说之前大规模的离职潮，聂氏再不忿，也没有违规操作，至多在舆论上谴责一下，关键在于，恩格勒斯会因为聂氏是一家拖欠员工工资、不发放离职金的黑心企业就放弃它吗？
外资进入，考察的是你国家的政治风险、投资环境，然后是你企业的收益效率，能对你的职工及其家庭抱有怎样的社会责任感？他们对本土职工及其家庭都不一定有社会责任感，而是历史走向、法律法规以及各项机制制衡的结果！
再者实实在在的官司都没有影响到厄尔敏的决断，污名化有用吗？
所以沈繇对叶晖的共情也就止步于情感表现，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身居高位的管理者，竟拥有一颗如此清澈的脑袋，同样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我很好奇，潍叔他们是没有拦，还是没有拦住？”
“重要吗？”沈彣漫不经心地问。
“不重要。”沈繇漫不经心地答。
虽然才过半场。甚至今日的空闲也是因为厄尔敏临时接到了总部的越洋电话，会议不得不取消——见厄尔敏对丑闻无动于衷，叶晖进一步将风声扩散到了恩格勒斯总部。
恩家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虽说十多年前便设立了家族信托，也逐步在给子辈孙辈放权，却从未确立过继承人。权力可比金钱带劲儿，扯皮自是不可避免，尤其对送上门来的可以使绊子、扯后腿的机会。于是叶晖的这手釜底抽薪又可以叫做火上浇油。
“但好奇。”
“好奇害死猫。”
“but, satisfaction brought it back.（但满足了就没事。）”
“会有人来告诉我们这个答案的，短时间之内，不会等太久。”
“你就这么相信，厄尔敏能挺住？是你说的，恩格勒斯从来不止华世系企业一个选择。”
“那你又为什么也这般悠哉游哉？”
“我相信的是你的相信。他和你是同类，身上都有一种理智却疯狂的东西。”
“......沈繇繇，我可是你叔叔！”
沈繇轻笑，浅浅的笑纹里满满都是得意，“小叔叔！”
沈彣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大家族就是这样，成员的辈分和年纪一团乱麻！而沈家偏巧还是家风开明的。于是他这个爹妈计划外的老小，可没少被生物年岁稍长，人生经历更为丰富的侄儿玩笑！
“所以，小叔叔的理由呢？”
“他和我是同类，所以我以己度人了！”气鼓鼓的小叔叔开始自我鄙弃。
“不要这样啦！”大侄子好笑地拉拉他的手，上演了一出小朋友式和好，“做叔叔的就不要和不懂事的小辈计较嘛！”
沈彣娇蛮昂首，也没说原不原谅他，只道：“叶晖介入的时间太晚，厄尔敏已经投入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在聂氏！诚然，一个优秀的决策者不该纠结于沉没成本，但聂氏固然不具备稀缺性，却也是合适合拍的。中断便意味着业绩变污点，在争储进入白热化阶段，他一定会搏！”
“但能否搏赢呢？恩家老爷子中风倒下，却把他外派出来。老人可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属意厄尔敏接班，在如此微妙的时间点一定会将人留在身边。”
这倒很好地解释了商谈早期沈彣对厄尔敏的谨慎，为防止对方失势令聂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每一分文字材料他都是一审再审，生怕与恩格勒斯的联系被厄尔敏代理。所以此刻也让人疑惑，他的那根弦是因为什么而松缓下来的？
“也可以去拿嘛，辩护律师总是找得到的。”
果然是个小疯子！沈繇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他自己先找补道：“再者，我们可能错误地夸大了他外公的身体状况，并进一步错误地认为这是他急于回总部的理由。”
“等会儿，外公？”
“嗯，外公。之前他在情绪波动的情况下对我说，他不能长久地待在国外是因为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做儿子的得尽孝道。我觉得可信度很高，便托德国的朋友查了一下。他母亲埃德加德·恩格勒斯女士才是他的继承源。”
“那他父亲呢？”
“一片空白。不过他们母子在厄尔敏10岁以前的信息也几乎一片空白。”
“嗯？该不会是从月亮上来的吧？”
沈彣白了他一眼，“从恩家老爷子40年代携妻旅居美国以及埃德加德女士MIT的学术背景推测，她的出生、成长、求学都在美国，结婚生子大概也在美国，直到离婚方才带儿子回了娘家，所以很难查到之前包括前夫在内的信息！”
“你还真是不懂幽默呢！”
“你这张脸也不适合幽默，太、帅、了！”
一时间羞赧、得意、克制相继挤占沈繇那张安静的帅脸，倒开始幽默了。
“这样的经历，难怪他着急回去尽孝。”
“也不尽如此。这对母子还是利益共同体。母亲是气动专家，离婚后带儿子投奔娘家可不是没钱生活不下去，人家的野心可大着呢！大家族的儿女婚事通常是要拿去稳固地位和关系网的，但埃德加德女士却留在了家里——她在恩家创造的价值可比婚姻来得大。当然，她也不见得想再婚，那无异于将之前的经营拱手送人，再重头来过，而且厄尔敏的处境也会变得尴尬。与其去赌充斥着不确定性的捷径，不如好好经营眼下的，母子接力上位。”
“恩家有男性继承人吗？”
“有。”
“不简单呀！新时代的洪流能否将萨利克法的深远影响消弭......不过有些结果并非最终的结果。大不了就去拿嘛，辩护律师，”沈繇指向沈彣，打趣道：“这不有吗？”
沈彣孩子气地拍开他的手，叹道：“如果时间足够，我倒更希望能帮他加码。”
不是出于惺惺相惜，而是他最热切、最美好的期盼。
“一定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