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妇轻启朱唇笑道:“如果真是叫花子,那自然要逐出去,只不过这乃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平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穿着奇装异服到处晃荡,这一回又装作是叫花子了。好了,你们不用管了,这是我的朋友,你们让他进来吧。”
店小二一愣,心想:这年头真是到了末世了,一个妇道人家独自一个人来酒楼喝酒,这已经是闻所未闻之事了,她居然还不怕避嫌,引了一个男人与她同桌,还说是她的什么,朋友,这还真是见所未见啊。不过,既然人家出得起钱,那他又何必与孔方兄过不去呢。想到这里店小二便努了努嘴,众大汉让出了一条路,眼睁睁地看着苏鸿渐趾高气昂地进去了。
等到了那少妇的桌前,苏鸿渐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坐下之后鼻子猛地抽 动了几下,装作是在嗅周围气味的样子,笑道:“难怪了,我刚才就觉得,这城里虽然满是乌烟瘴气的,却有一个地方,好比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般啊,这个地方就是牡丹楼。正在讶异之时呢,却看见了夫人,原来不是这牡丹楼脱俗,是因为有了夫人您的存在,所以才让它看上去如此雅致啊。”说着从袖子里抻出了一把破扇子,打开了学着文人墨客的样子摇头晃脑地扇了起来,边扇边道:“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要我说的话还应该加上一句,这‘楼不在高,有夫人则清新’啊。”说到这里啪的一声将扇子合拢,向那少妇作揖道:“小生苏鸿渐,敢问夫人怎么称呼啊?”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绿珠已经彻底将他忘记,再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这几句话还不算是拍马屁的话,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话能算得上是拍马屁呢?不过同样是阿谀奉承的话,也要看是由谁来说,如今这些话从苏鸿渐的口中冒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可憎,反而还平添了几分诙谐。本来嘛,这么一个破衣烂衫的人,还拿把破扇子自称“小生”,如何不让人发笑呢。
那少妇也不觉解颐道:“奴夫家姓黄。”
“喔,原来是黄夫人,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苏鸿渐起身一躬到地。
说实话以苏鸿渐这身打扮,做出这些斯文人的动作来,真是比沐猴而冠还要可笑呢,那黄夫人一见也不觉笑出了声来。
可是黄夫人的这一笑,却惹出了麻烦来,原来他们这边搞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引得邻桌的几个儒衫文士大为不快。他们在这边吟风弄月,赏牡丹,品美酒,可是平白无故地上来了一个妇道人家,而且还领了一个叫花子上来,这如何能叫他们不恼火呢。
不过儒雅之人向来是不能口出恶语的,其中的一个文人,不觉用手指磕着桌子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他一边朗声说着,一边还侧目向黄夫人和苏鸿渐这边看过来。
谁是女子,谁是小人,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啊,苏鸿渐微微一笑,突然大声吟道:“从来儒冠多误身。”
那众文士一听,初时怔忡,旋即都纷纷大怒,啐道:“有辱圣贤,有辱圣贤。”
黄夫人看着他们被一个叫花子抢白之后那满脸愤愤的样子,觉得好笑,却又强忍住了笑意,目光瞟向了苏鸿渐,这个人虽然和他之间只是初次见面,但是他的性格黄夫人可已经是摸得清清楚楚了,这个人生性就是不服输的啊,听见有人骂自己,当然要反唇相稽了,于是她便坐定了,等着看一场好戏。
果然苏鸿渐噘着嘴巴道:“有辱圣贤?何为圣?何为贤?难道就只有读书人,才能称得上是圣贤不成?”
“那是当然。”一个文士显然是觉得遇见了当仁不让之事,气得拍案而起,道:“孔圣人就是圣人,他门下的弟子,便是七十二贤人。”
苏鸿渐咂咂嘴巴道:“稍安毋躁啊,孔夫子没有教过你们,要不耻下问吗?好吧,今天既然你们有不明白的地方,那苏大爷就屈尊降贵,教教你们。”说着他优雅地从座位上站起,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先说说这孔门七十二贤人吧,其实这七十二个人中间,也并不全部都是儒生啊。比如说子贡,他就是从商的啊,而且他还是一个擅长辩论的纵横家,口才很好,就和我一样。”说到这里他竟然自己被自己逗乐了,吃吃地笑了起来。
“子贡从商,可是颜回从文啊。而且子贡自己也承认没有颜回的本事大,颜回闻一而知十,而子贡呢,只不过是闻一而知二而已,所以这颜回才会以儒者的身份被人们尊为亚圣呢。”一个文人辩驳道。
“亚圣好是好,只不过颜回白白地赚了一个名头,没做什么实事,死得太早了啊。”苏鸿渐长叹道:“倒是子贡,先后出使各国,将春秋战国时候的时局搞了个天翻地覆的,这些事情颜回做得了吗,他恐怕还在‘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独自居住在陋巷,自得其乐,安于天命吧,他对于世人有什么贡献呢?别忘了,颜回可是活活穷死的啊,而子贡呢,孔子死了之后,那棺材钱还是子贡给出的呢。要是将那孔子从地下叫上来问一下,让他扪心自问,哪个徒弟待他更好,恐怕孔老夫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子贡吧。”
那些文人素来都是自认为读书破万卷的,可是如今居然被一个叫花子说得不能还嘴,真是羞臊得可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呢。
突然一个文人仿佛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叫道:“你说什么啊?子贡,不也是孔子的门徒吗,只要是孔子的门生,那就自然是儒家之人。”
苏鸿渐笑道:“是我傻,还是你傻啊?孔子的门徒,就一定要是儒生吗?你没有听见过有一句话,叫做‘有教无类’吗?那可是孔子自己说的啊,他收学生,从来都不看对方的出身,所以肯定是各行各业都有啊,又岂止是儒生呢?”